其實在自己開始懂事的時候,竹詞就隱約曉得自己似乎並不像是其他的孩子那樣,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對於師父昆玥所教授自己的那些關於修仙之事,她很容易就可以理解,而且每每在修煉的時候,都從不會有停頓或者說是堵塞。


    但即便是沒有障礙的修煉,竹詞的修煉進度還是十分緩慢,從那個時候開始,昆玥告訴她沒關係,就算她天資真得愚鈍,那麽昆侖山還有他在,她依舊可以快快樂樂的,而江調卻隻輕飄飄告訴她不要著急,任何事都將講究一個水到渠成,等緣分和時機都到了,自然不會辜負有心人。


    好在竹詞身份不明,修仙一途還極為坎坷,但卻有著一個能夠為她遮風擋雨發好師父昆玥,還有一個在她遇到難題卻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時候,能夠一眼看破她心中疑惑隨後給予指點的師伯江調,還有著一個不論何時何地,都記得自家山頭還有她這麽一個小師妹的師兄花以,竹詞的生命裏可以說是非常簡單,在遇到阿玄和故緒之前,就隻有四個人。


    而那剩下的一個人,就是跟花以一樣,處處照顧她的師姐林湖,當年在竹詞不慎跌入南海出事之後,她就覺得腦子裏很是混沌,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每每在嚐試去想的時候,腦子就會燒得特別厲害,所以後來也就不再去想。


    直到後來,在那風息湖底,不知道是何緣故,令得她想起了當年那事。


    直到那時候,竹詞才曉得原來這個她當年最親近最依賴的師姐林湖,實際上並不如自己所一直以為的那樣在對她好。


    “其實你本不該來這昆侖,我已經拒絕了那個人,本不會再牽扯進那些事情裏的,如果沒有你,我本該無憂無慮過完這一生的。”


    “你為什麽要出現?你會害了掙個昆侖,害了你身邊對你好的每個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個不祥之人,你未出世之際害死了你的父親,而在你母親生產之日,生下你之後她就立刻去了,如若不是為了償還你母親的人情,那人又為何會保住你的性命,而如若不是為了報複你父親,又為何會把你托付給這世間第一大仙派昆侖宗。”


    ……


    “其實你消失就好了,在見到你第一麵我就認出了你,師父也好,師伯也罷,還有師兄,他們都對你很好,我想你也不會想要某一天他們全部因你而死,所以……”


    竹詞當初很小很小,看著身後直那個眼睛勾勾盯著自己,笑得有些猙獰的林湖,她心中所能浮現出的情感,唯有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的師姐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師姐之前不是很喜歡她嗎?


    “隻要你消失其實一切都會好了啊……”


    “師……師姐……”


    她很害怕,看著林湖抬起手,直直朝著她走過來,周遭也出現極強的威壓,將她死死壓製住,竹詞心中膽怯,有些不敢相信得叫著林湖的名字,開始小心翼翼往後退,殊不知身後即是懸崖,沒有走動幾步,就是半隻腳踩空。


    她猛然迴頭,抬手下意識朝前抓了一下,卻什麽也沒有抓住,身子不由得後傾,卻被一人緊緊抓住手腕。


    懸崖之下是洶湧浪潮,南海之水,最為美麗,卻冰涼之際,生有無數兇獸,是比東海都要危險可怕的存在,正所謂越美好的事物,就越是容易讓人失去防備,就愈發危險,而天上晴空萬裏,藍天白雲,周遭有清爽海風拂過,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十分美好,唯有在竹詞眼中,顯得可怕。


    尤其是麵前林湖那張帶著淡淡笑意的麵龐。


    “師姐……”


    竹詞見林湖抓住自己的手腕,她整個人懸在半空中,傾斜的身體是極力想要攀迴崖邊,林湖猛然抓住她的那雙手,仿佛給了她意絲希望,但幾乎就在瞬間,耳邊再度傳來林湖的聲音。


    “乖師妹,死亡很快,一點不痛的。”


    林湖笑著說話,但聲音傳到竹詞的耳朵裏,顯得尤為刺耳,如此語調,就像是往日竹詞生病嫌苦不想喝藥的時候,林湖端著藥碗坐在床邊,柔聲安慰道:“乖師妹,喝藥很快的,仰頭咽下去就喝完了,喝完吃顆糖,一點兒都不苦。”


    後來呢?


    後來林湖一般都會把藥放在竹詞嘴邊,順便捏住她的鼻子把藥給灌進去,隻不過一直以來沒覺得奇怪罷了,直到自己的身體完全失重,朝著懸崖下邊的海麵墜落,竹詞心中才會想起林湖在日常細節中對於自己的些許像是發泄一般的小動作。


    俗話說就是人在死亡之前,會想到很多事情,兜兜轉轉一念之間,死亡是很快,但是竹詞僥幸又活了過來,卻忘記了在南海之上所發生的一切。


    後來興許林湖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也是看出竹詞還有貴人相護所以不敢動手。


    在風息湖底,做完那場夢,竹詞想起了全部的事情,是想要在迴昆侖之際,向林湖問個清楚,卻沒有想到會在中途出了偏差。


    誰都有可能出事,但竹詞從未想過出事的會是最不可能出事的玄碧琴。


    即使當年之事記不得,竹詞在清醒過來之後,隻當自己是調皮受傷,但不知為何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被觸動,自那時起就開始不斷做一些奇怪的夢境,直到後來再次不慎落水,跌進冰湖。


    對了,跌進冰湖。


    這次的事情她記得很是模糊,卻依稀覺得似乎還是跟林湖有關。


    而後她就見到了玄碧琴,接觸到了阿玄,雖然一開始的相識算不得多麽愉快,但說到底這玄碧琴幫了竹詞不少忙,是一個亦師亦友的存在,他雖然隻是殘念,卻懂得要比昆玥都多得多。


    竹詞自記事起生命中存在的人並不算多,所以她很懂得珍惜,即便是知道玄碧琴和玄遲早要與自己分別,她也隻是想要好好道個別,不讓自己過於遺憾罷了。


    但是顯然現在想這些已經是太遲了,就在剛才,玄碧琴從空中跌落,摔在地上,斷成兩截,興許是原本再空中的時候就斷了,也興許是在空中的時候,出了事,失去了靈力,後而在跌落到地上的時候,成為了一把普通的漆黑長琴,隨後禁不住摔落的強烈撞擊感,所以斷裂。


    但不管怎麽說,玄碧琴斷了。


    那阿玄呢?


    竹詞想起當初曾經在聽聞過玄碧琴之後曾問過昆玥的一些話。


    “都說這些靈器是天地靈物,可自生靈識,但終究都是依附在靈器本身上,如若是有一天,這靈器損了,那麽原本由靈器而衍生,也依附於靈器而生的那抹靈識,最後又會是如何?”


    昆玥那個時候足足想了半盞茶的時間,才猶豫開口:“按理來說,一般隻要是在靈識還在的時候,靈器外層實際上是有一層保護的屏障,如果這道屏障沒有碎裂,那麽靈器本身便是不會受到幹擾。”


    “那若是這道保護的屏障也碎裂了去呢?”


    “保護的屏障本身就是那靈器衍生的靈識所化,屏障碎裂,一般就是器靈已死,消散無蹤,而器靈死去,靈器還如何再稱為是靈器,不過就是一把毫無生氣的鐵兵罷了,自然就是尋常兵器,易損易折。”


    “那玄碧琴被傳的這樣玄乎,它的器靈是不是就是非常強大的存在,永遠都不可能會被擊碎呀。”


    “嗯……從古至今還沒有人擁有能夠擊碎玄碧琴的實力,但是隻要是靈器,生有器靈,而靈性越強的靈器,所衍生出的器靈久越是強大,靈識就越是獨立,而一旦靈識獨立,就會有自己的人格,一旦有了感情,那麽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概論,那都是不可預估之事了。”


    “玄碧琴很難被人擊碎,但是它自己可以擊碎自己,自我毀滅最為致命,是無人可救的。”


    ……


    它可以自己擊碎自己。


    自我毀滅最為致命。


    無人可救。


    ……


    竹詞坐在地上,有些呆愣得看著不遠處靜靜躺在泥土之中已然毫無靈力存在的兩截斷琴,一時間還無法反應過來。


    不是還在不久之前,還一起說話,想著該怎麽從這兇獸手底逃脫?


    花以老遠看到哪兇獸發怒,心下一驚,是加快速度匆忙趕來,離得近了些就是看到那兇獸腳底不遠處的竹詞和故緒,故緒是浮雪山少掌門,花以見慣世麵自然是識得,隻是故緒的修為和曆練如何他心中有數,沒想到連他一起也是搞成了如此狼狽模樣,不由得是擔憂起來。


    加之看到竹詞有些不對勁的神色,花以心中一急,是把那兇獸當成是造成一切的導火索,以為它已然完全被操控神識,如此情況下已沒有其他法子暫時鎮壓它,花以收起煙鬥,凜神瞧著那兇獸,雙手抬起於胸前飛快結出一道小小的陣法,雖小卻極為精致,不出片刻就是結印完畢,散出亮紫色光芒。


    那小小法陣在花以麵前滴溜溜旋轉片刻,後而在花以的右手手指輕輕一點之際,猛然離開花以的身前,朝著那顯然被花以威壓所鎮壓住的兇獸而去。


    “阿詞。”


    故緒自然也看到了那兩截從天而降的斷琴,也自然是識得那斷琴就是玄碧琴,玄碧琴一向被人們給吹噓得如何如何神奇強大,如今卻就這麽摔毀在他的眼前。


    隻是他還來不及去想其他更多的東西,隻是瞧見身前的竹詞身形僵硬,不由得是強撐著自己已然乏力的身軀,緩緩起身,走到她身旁,張臂將之拉入自己懷中,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低安慰道。


    “別看。”


    一是別再繼續看那斷琴,二是別繼續看那兇獸的下場。


    花以結出的那個陣法,故緒識得,這是一種修陣的術士所會施展的最為惡毒的陣法,被此陣法所困住的人,如果沒有提前準備解讀過解陣之法,那大概就是必死無疑,而且會以最殘酷的一種方式死去,但是好一點的就是這種陣法隻是會對軀體所造成影響,隻是會使人承受極大的痛苦,神魂完整度卻不會受到影響。


    花以這個人故緒也不陌生,知道他修為高,知道他極為護短,卻沒有想到他會在一出手,就使出如此恐怖的陣法,故緒也曾修習過陣法之術,隻是後來沒有精修,隻是了解,他也從未想到過會這麽快見到這樣一個陣法。


    但不論如何,這陣法消失之前,那兇獸的軀體簡直堪稱可怕,無論如何故緒不能讓竹詞看到如此恐怖瘮人的場麵。


    在感受到眼睛上所覆上的一絲絲溫熱,竹詞艱難尋迴屬於自己的一絲神識。


    故緒的身軀並不溫暖,反而很冰涼,還帶著濃重的泥土氣息和血腥味,但是縮在故緒懷中,感受著他有些虛弱的唿吸,還有他極力覆在自己眼睛上不讓自己看的手,還有……還有那一句……別看。


    原本冰涼的手心驀然感受到一絲溫熱,故緒微微詫異,卻才反應過來是那隻手所覆住的雙眼在流淚。


    “阿詞?”


    兇獸被困在陣法中,故緒下巴抵著竹詞的腦袋,靜靜看著那陣法之中所發生的一切,陣法隔絕的聲音,既讓他感覺到慶幸,又讓他感覺到遺憾,而在感受到手心處的幾滴淚水滑動,故緒微微動了動,隨即低頭看向竹詞,卻並未撤迴覆著她雙眼的手。


    玄碧琴的突然離去,的確令得竹詞極為恐慌不知所措,離山太久,她已經很久見不到自己心中所信任的那些人,本就缺失安全感,如今亦師亦友自己還甚為依賴的玄碧琴突然之間離去,使得她無法接受,一下子覺得被拋棄,一個不小心,就又是走了死胡同。


    幸而故緒將她的心神誒喚了迴來。


    “阿緒,謝謝你。”


    竹詞抬手抓緊了故緒的衣服,又是往他懷中縮了縮,低低說道。


    見得她如此,故緒不知為何心中竟無半點喜悅,有的隻是對於懷中這個女子的深深愧疚和心疼。


    他緊了緊胳膊,是抱緊了懷中的女孩,一個極低極低的聲音在自己的心底響起。


    對不起,阿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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