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兒不是愚蠢之人,早前一時心急失了理智,如今被洛真一提醒,倒是迅速冷靜下來。


    “娘親,甄夫人說得對,我們還是留下吧。”倉舒麵色蒼白,眼圈泛青,一雙閃亮的眸子卻是比以往精神了許多。


    彩兒點了頭,眾人這便靜坐在這一方丫鬟屋子裏,透過半扇虛掩的門,看著疏桐院裏雜亂的一切。


    看守洛真彩兒的守衛早便幾個一夥將院裏值錢的玩意搬個精光,搭伴逃亡。他們走了,便是丫鬟們來打掃剩餘的零碎玩意,拿得走的便連鍋端,拿不走的打碎了磨成粉也要帶走。


    朝露紅著眼,跺腳道“這院裏的東西,無不是公子當初迎娶夫人時親自置辦的,倒是便宜了這幫白眼狼!”


    洛真的筆微微一頓,清晰地字節上便染了一個突兀的汙點,敗了整個字的形態。彩兒聞言臉上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她倒是不怕旁人提起袁熙與洛真的事,卻是怕被倉舒聽見。


    倉舒自出生,洛真便已經在袁府的安穩日子進入了倒數。盡管倉舒知道自己父親的正妻是甄夫人,卻不知為何父親奔走,甄夫人幾經顛簸。


    倉舒此時卻是望著院裏熙攘的人群,輕笑一聲。“家族敗落,吾等本應榮辱與共,如今卻是狼狽如此,甚辱之。”


    彩兒和朝露聞言大為驚訝,一時想不到什麽迴應他。洛真卻是停筆來了興趣,微微笑道。“倉舒難道不應該誓死捍衛祖上榮光麽?”


    倉舒的臉難得泛起了紅色,似乎是情緒過於激動所致。他定定道“家族榮光,取決於後輩繼承。後輩榮,則家族興。後輩恥,則家族亡。如今敗落成這等模樣,我哪裏來的榮光可以捍衛?”


    這便是袁熙唯一的兒子,果真如他一般驚才絕豔!


    洛真微微點頭,笑而不語,下筆繼續寫著字。彩兒撫了撫倉舒的頭發,眼中全是溫柔之色。


    “甄夫人可還在?”


    院門口一聲柔柔的話語讓院裏忙碌搬運的人稍稍怔住,轉瞬卻繼續掠奪。朝露推開半掩的門,應聲道“夫人們都在呢。”


    紫橦立在院門邊,聽到了這句話不禁有些驚訝,待上了台階,看到滿屋的人更是吃驚道“老夫人猜的極準,她說就算是所有人都奔逃了,甄夫人你也會在。”


    這一句話無疑將彩兒當做了透明的,此時彩兒的臉已經由青一陣白一陣變得發黑。洛真筆端未停,甚至頭也沒抬,冷冷問道“何事。”


    紫橦連連應聲“哦,差點忘了,老夫人吩咐,將府裏家眷召集到正堂,迎曹軍。”


    彩兒微微皺眉,似是不解劉氏的舉動,洛真卻是點了頭,“知道了,你這便去吧,我即刻出發。”


    紫橦應聲退下,洛真這邊的筆也停下了,輕輕掛在筆架上,洛真微笑道“走吧,我倒是要瞧瞧,曹操長得什麽模樣?”也要看看,我下一個夫婿曹丕究竟是如何的人……


    透白的紙上,是雋永無比的大字,動。


    正堂裏,劉氏穿著極為莊重,頭上插滿了金銀珠寶,坐在一堆敗落散碎的桌椅中間,亮麗的格外突兀。


    劉氏麵上並無絲毫哀慟之色,應該是得到了袁尚出逃幽州,為保性命的舉動放了心。再聯想到袁譚如今與曹操同盟,便可知曹操在眾目睽睽之下定不會對袁府如何。況且曹操還要樹立自己光彩的形象,定會好好撫恤‘俘虜’。


    洛真和一眾人到的時候,正看見一個侍衛拉扯著劉氏頭上的金銀首飾,紫橦和劉氏兩人合力仍是不敵。朝露怒喝道“忘恩負義的狗奴才!”


    侍衛聞言竟是抖了三抖,忙不迭的尋路而逃,手裏倒是握著扯下來的金簪子。


    紫橦以身擋著劉氏麵容,一邊整理散亂的發飾,一邊哀怨道“老夫人素日裏對他們如何,如今卻盡是忘恩負義之輩!”


    劉氏幽幽的聲音傳來,“樹大招風,樹倒猢散,人之常態罷了。”


    紫橦整理的很快,劉氏仍舊光鮮亮麗的出現在眾人視線裏,可她卻望著洛真驚訝了合不攏嘴。“洛兒,你這是……”劉氏忍不住出聲,卻也瞬間想的明白道“也對,紅顏禍水。”


    洛真身穿朝露的粗布衣裳,麵上敷了些土灰,頭發也弄得散亂些,若是不仔細看,便當她是尋常丫鬟無異。相比之下,彩兒,朝露,紫橦倒是個個都比洛真光彩些。洛真微微笑著,斂眉不語。


    眾人各自尋了還完整的椅子坐了,紫橦便開口問道“老夫人,我們這是要等什麽?”


    劉氏剛想說話,卻瞥見正門裏幢幢人影。嘴上含笑,道一句“來了。”


    破城未染半滴血,是子桓唯一覺得舒服的地方,不為別的,是因為可以不用換幹淨的衣服便能趕快去見洛真。


    一別數月,夏侯嫻傳來的消息也隻是說洛真性命無憂。可性命無憂與安穩樂在,完全不可等價而待。袁府門口,子桓迅速下令包圍袁府,不要放走任何一個人。自己則快步向著院裏走去,額頭上已經沁滿了汗水。


    劉氏見到子桓,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袁熙一般,同樣的星眉劍目,好看的眉眼。不同的是袁熙的眼中永遠是溫暖的笑意,而子桓眼中卻是淡漠和疏離。洛真卻是離得很遠,便認出了那人的身姿和步伐。


    甚至連他的腳步聲都是一下一下扣在洛真心上的。若是這次離開,當真還了袁熙的情,那麽此時她定會不顧一切奔入他懷裏。可偏偏,再沒了機會去還。不期而遇的現在,洛真麵對子桓時,她的愧疚比往日在許都時更甚。


    甚至微微低頭,露出半張暗淡的沒有顏色的臉來。


    劉氏怔了一怔,起身問道“不知你是何人?”


    子桓似乎沒聽到劉氏問話一般,四處掃去,除卻那個衣著簡陋的侍女看不清臉之外,倒是意外看到了朝露和彩兒。幾步走到朝露麵前,急切問一句“你家夫人呢?”


    朝露似乎沒想到會在此看到子桓,可轉念一想,子桓本就是曹操軍營裏的人,哪裏有什麽奇怪。


    子桓見朝露出身,不由得抿了唇再度問道“你家夫人現在在哪裏?”


    語氣如冰上三尺寒,離得近的朝露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若是旁人不知道,定以為洛真哪裏惹到了麵前這個男人。


    朝露結結巴巴道一句“在在……”洛真可沒告訴她要怎麽迴答這個問題啊!朝露下意識的望了洛真的方向,也正是這一眼,子桓便確定了那個看似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幾步的距離,子桓越走越急,一塊折起的地毯,險些絆倒他。可總算還是走到了洛真身前,雙手捧起她的臉,隔著土灰,子桓仍然可以看清她絕世的容顏。


    輕輕撚動拇指,拂去洛真臉上的灰塵,子桓冰冷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這麽多土,還瘦了些……我真的險些認不出來你,洛兒。”


    彩兒和紫橦看的目瞪口呆,朝露卻是熱淚盈眶,劉氏人情練達,早便覺察出眼前這個人與洛真之間的情愫。思及袁熙為了洛真所作所為,劉氏冷笑一聲“現在不用擔心被殺了!”


    洛真淪陷在子桓深情的眸子裏,耳邊卻傳來劉氏這句啼笑,不由得精神一振,推開子桓的手。


    從袖間悠然滑落一方帕子,尾角處七扭八歪的繡著一個‘洛’字。洛真的眼圈霎時間便紅了起來,彎腰拾起手帕,輕聲問道“這是何時……”


    未等洛真說完,子桓同樣紅了眼,卻是微笑著應道“無極,甄府,你不慎滑落,我恰好撿到罷了。那時候我也沒有想到,這一方手帕,會陪了我這麽多年。”


    眾人似乎看了一場話本子上描繪的好戲,洛真與子桓也比那戲樓裏的才子佳人美貌更甚。眾人皆靜默不語,直到正門又進來了一大群人,為首的自然是曹操。


    曹操和郭嘉已經很快處理好了事務來到袁府,卻沒想到曹丕比兩人還快,不知是何意圖。曹操闊步進去,四處打量一陣,歎息道“本初(袁紹字)走的早啊!”


    劉氏猜不出子桓是何人,可曹操還是能一眼便認得出,心裏雖是恨得癢癢,麵上卻是笑著迎上去道一句“本初是沒福氣的,不如曹將軍!”


    曹操打量劉氏一眼,再便向著子桓望去,隱約瞧著子桓身後似乎有衣袂飄動,卻見子桓站的一本正經道“請父親恕子桓越職之罪,子桓思及父親與袁將軍自小感情,特意派兵來守住袁府,以防暴動。”


    曹操雖然心有不悅,嘴上卻是接話笑道“桓兒費心了,保護本初的府邸,何罪之有?吩咐下去,袁府裏的人皆領賞而歸,好生替本初維持家業!”


    劉氏早便知道曹操不會殺掉自己,如此也便微笑著應承道“如此,便替本初謝過將軍恩德。”


    曹操微微皺眉,便開口問道“不知此處的家眷都完備否?幽州刺史袁熙他的……”


    “父親!”子桓忽的打斷曹操的話,躬身行禮道“請父親為孩子賜婚!”


    曹操麵上不悅更甚,卻是強壓怒火道“家中私事何不延後再議?罷了!你且說是何人?”


    “上蔡令甄逸的女兒,甄洛……也是袁熙的妻子。”


    曹操氣的連唿幾口,才壓下一股無名之火。“人在哪裏,總也要見見……”


    曹操這話便是已經同意了子桓的婚事,而子桓總算趕在曹操開口前說了此事,莫名有了一絲劫後餘生的快感。


    卻沒想到迴頭卻看見一雙無比驚愕的眼。


    “你是……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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