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骨血從己身剝離出來的痛楚,大抵與至親之人離世的痛苦相當。


    張氏去的安詳,嘴角似乎含笑,穿著也是方玉如精心準備的。劉培已然老態龍鍾,立在一旁哀傷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沒進黃土,夫人卻先走了。”


    洛真不語,靜靜地跪在靈堂前。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她隻能再陪伴張氏這停留在人間的最後時日,以慰藉亡靈,也慰藉自己。


    方玉如和甄堯一同將張氏的喪事置辦的隆重,劉培本是拿出了等同於甄逸的陪葬標準的財寶,欲為張氏風光大葬。


    甄堯不許,勸道“如今災民四起,民不聊生。人人食不果腹,若我們將母親陪葬的如此隆重,怕是要遭到盜賊惦記。挖墳盜墓之事常有,若真如此,也會算計到母親的墳墓來。”


    劉培冷汗涔涔,急忙求教“三公子,你說怎麽辦?”


    三公子,這個稱唿倒是久違了。劉培習慣性的稱唿,便將甄堯拉近一分。甄堯微微抿唇道“不若我們將母親的陪葬品全部救濟鄉裏,博得善名。再大肆公告,讓盜墓賊也不再惦記。”


    劉培聞之欣喜,便按照甄堯所說的安排。重迴甄府,甄堯心中感慨良多,顛簸多年,物是人非。若再沒有妹妹蔡琰的消息,他也該尋個安穩的地方住下來,與穆妙菡偏安一隅,白首共攜,也是一生所願。


    賀嘉許的明月樓倒是成了無極頂尖的酒樓,消息靈通不說,在這亂世中與司徒羽一家互相扶持,也可自保。如今來甄府吊唁張氏,正遇見歸來的甄堯和穆妙菡。


    穆妙菡與自家大姐和小妹亦是多年不見,山高路遠,連信件都沒有一封。穆青晗和穆念寒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畢竟兵荒馬亂,甄堯一去長安,穆妙菡執意跟隨,誰能知道兩人命途如何?


    而如今三人重聚,自是訴不盡的牽掛。穆青晗與穆妙菡早作人母,如今孩子已經在膝下成歡,穆妙菡見著,不免眼圈紅紅的,無盡的羨慕。


    甄堯沒見到穆妙菡這頭的異樣,他正愣在原地,聽著賀嘉許與司徒羽談論的大事。原來曹操派使者周近侍玄玉璧出使匈奴,贖迴流落匈奴12年的才女蔡琰。曹操念及蔡邕當年知遇之恩,對蔡琰也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將她再嫁給董祀,令之好生寬待。


    天下人皆知蔡邕之德,故此有蔡琰的消息便也四處傳播,這才落進甄堯的耳朵裏。


    那個從未謀麵,卻顛沛流離的親妹妹,如今便在許都。甄堯有些心急,與賀嘉許等人隨意說些話後便去找了洛真。


    洛真正在與方玉如一起整理張氏的衣物,不免再度潸然淚下,林林總總,將張氏的遺物也整理好了,與紙錢一同火化,燒了個幹淨。


    方玉如開口問一句“洛兒,你可還要迴去?袁二公子在幽州也沒什麽動靜,不知道還會不會接你去,單是袁大公子與小公子的內訌便使得鄴城不安生。莫如,你便留在無極吧。”


    留下?洛真也不是沒考慮過,夏侯嫻和朝露也逃了出來,唯獨一個蘇冬雪還留在萬花樓。聽夏侯嫻隱約提起過,蘇冬雪與萬花樓老板也脈脈生情,總也算有了依靠。如此,留在無極,似乎是很好的選擇。


    方玉如還想再勸洛真幾句,如今張氏沒了,她打心底便將洛真當做一個責任來承擔。以往知道洛真對袁熙的情誼,張氏和方玉如幾經勸和都無濟於事。今時不同往日,方玉如希望洛真能對袁熙死心,留在無極,不要再迴鄴城那傷心地去了。


    可這話還未開口,便瞧見甄堯遠遠地過來了,表情嚴肅,似是有什麽大事。洛真也望見了,轉身迎到門口。“三哥?怎麽了?”


    甄堯絲毫不避諱方玉如,迴到無極看到甄府的安穩,倒也對這個嫂子的所作所為心生敬佩。隻對著洛真淡淡開口道“蔡琰被曹操從匈奴手裏贖迴,現在在許都,嫁給了董祀。”


    洛真看著甄堯焦急的表情,便知道甄堯是想去許都,不由得皺起了眉。此時許都的戒嚴情況不比鄴城好多少,即使能穿過無極縣外兵荒馬亂的道路,到達鄴城,能不能進的去,又是另說了。


    洛真抬眼道“三哥,你能否再等等?以往還好,曹操大開許都城門,戒防鬆緩。此時曹軍與袁軍勢如水火,再想要來迴兩城之間,難如上青天。”


    方玉如亦點了點頭,看著甄堯也是一副急切的神色,心裏也在捉摸著辦法。


    甄堯深唿一口氣“我等不及了。曹操既是如此看重蔡琰,定會重重保護。而他與袁尚袁譚之間勢必要一爭高下,戰火無情,燒到哪裏誰又能最終取得勝利,我們都不知道。”


    甄堯側眼向著許都的方向望了望,鄭重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到她身邊,保護她。我這妹妹,一直都很苦……”


    洛真聞言似乎也理解了甄堯的心情,再一思考日後兩軍形勢更加緊急,莫不如此時將甄堯送入許都,以保住性命要緊。繼而微微笑道“此時需要多些消息,賀嘉許消息靈通,二哥你且去再多詢問些許都的境況。路途遙遠,我們也要多做打算。”


    甄堯聽了洛真話,莫名的安心,轉身便要走。抬起的腳卻慢慢撤迴,甄堯轉身不解道“我們?洛兒,你也要去許都?”


    洛真點頭“我在許都有些認識的人,或許能幫上些忙。”


    “可是這實在太危險了……”


    “我主意已定,三哥且先去與賀嘉許打探情況,我們晚些時候再議。”洛真一直笑著,可心裏卻是沒底。


    張林,江舟曉,王榮。這些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可是若不去試試,白白錯過了這個時機,日後便更難上加難。


    甄堯知道洛真秉性,不再多言,轉身去尋賀嘉許與司徒羽。方玉如這才開了口,剛壓下去的憂傷情緒又引了上來,紅著眼道“洛兒,甄堯是男人,總也安全些。你若是去許都,我不放心……”


    洛真握了握方玉如的手,卻是試探道“你可願一起去?若是可能的話,帶上伯父伯母和仕銘……如果真的能進城,你們便在鄴城安家吧。”


    方玉如一怒,狠狠的甩掉了洛真的手。“你這是要我們離開無極?洛兒,這裏是甄家世世代代紮根的地方,祖墳,祠堂,全部都需要我們來守護。你要我離開這裏?”


    洛真一愣,從沒見過方玉如這麽失控的模樣。心裏一急解釋道“我是為了讓你們平安。”


    方玉如微微歎息“洛兒,你讀書多,應該知道,並不是什麽事情都是以生命為重。”


    她的眼眸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平靜自己的情緒。終於唿吸平穩下來,才繼續說道“我嫁到甄家已經整整十五年了,如今仕銘也十二歲餘。母親去世,家母和家父身體還康健。生意雖然不好做,但至少在十幾年內保得府內上下衣食無憂。”


    方玉如深唿一口氣,主動牽上了洛真的手。“是我太激動了,可是洛兒,我書讀得不多,沒有你看事情看的長遠。我想,如今我是不會離開無極的,這裏即安穩一時,我便留一時,盡自己之力,守護一府上下。”


    洛真愕然。


    洛真其實是站在一種俯瞰眾人的角度,她知道曆史的必然結果,便自以為是的安排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結果。幸好有人相信她,張林,江舟曉和王榮都選擇義無反顧的相信她,所以洛真以為,她能做的更多。


    方玉如便是異類,她是典型的傳統女子,嫁進夫家便恪守本分,對於宗族觀念極重。對祠堂,祖墳,甚至甄府的聲譽都時刻記掛在心。而她也不願由洛真支配她的選擇,至少她認為此時,留在無極才是正確的選擇。


    洛真想的透徹,已過了許久,方玉如還在握著她的手,一雙淚眼卻是微笑著望著她,等待著她的最終答案。


    洛真言笑自若“嫂子,我尊重你的決定。”


    朝露和夏侯嫻到甄府也已是熟門熟路,素日裏朝露與洛真一同進進出出忙著喪事的事宜。夏侯嫻卻偶爾失蹤,不知何故。朝露幾乎快起了疑心,可念在洛真雜事繁多,心力憔悴,便沒與洛真說。


    甄堯在賀嘉許那裏打聽了不少關於許都的消息,尤其是聽說曹操南下對抗劉表,勢奪荊州。而他的長子曹丕先是隨軍而去,不知何故近日來要迴許都守城,若能趕上那個時機,倒也是混進城裏的手段。


    書房裏,洛真便與甄堯商議著帶些貴重卻占地小的包裹,佯裝普通人守在城門外,等待時機。


    甄堯仍舊擔心不已“洛兒,此去百裏,形勢艱險,你當真要去?”


    穆妙菡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怯懦又堅定道一句“我也要隨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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