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曉與王榮私奔了的事,讓劉氏恨得咬碎了一口牙。倒不是氣她不顧袁紹,與人偷情,而是氣她跑得快,沒落到自己手裏。瞧著袁紹吊著一口氣的模樣,劉氏也就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他,隻安排了夏侯嫻和蘇冬雪來各自照顧幾日。


    袁紹雖是病著,仍是召見了不少人,問一問如今的形勢。


    官渡之戰倉皇而退後,曹操在袁紹大營發現許縣及軍中的某些人員,曾寫信向袁紹表態,他下令將信件全部焚毀,以示安撫反側。如此一來,倒起了收買人心的奇效。


    相比於曹操的春風得意,袁紹這邊卻又生事端,冀州發生叛亂,袁紹重整旗鼓派兵鎮壓,耗費半月餘得以鎮壓,總也算保住了一方危土。


    袁紹知道,曹操在等待時機,而這時機最好不過自己駕鶴西去的時候。望著一種伏地的謀士,和袁譚袁尚二子,袁紹輕咳一聲,“官渡雖敗,底蘊猶存,曹阿瞞若想取我的江山,恐怕要費些力氣。”


    袁紹所言不虛,座下謀士亦隨聲應和。直到袁紹乏了,眾人這才退下,卻人人麵帶憂色,似乎為袁紹的身體擔憂。


    蘇冬雪攙扶著袁紹迴了竹漪院,正撞見彩兒抱著倉舒候在堂裏,與劉氏說的熱鬧。見著袁紹迴來,彩兒連忙行禮“父親。”


    袁紹抬手“你不必喚我父親,不是什麽人都能做我袁紹的兒媳。”


    一番話說的彩兒登時就掛不住臉,卻也不敢多言,隻黑著臉站在一旁。劉氏則抱著倉舒到袁紹麵前,笑道“倉舒又長了不少,現在說話說的也可清楚了。”


    倉舒雖是快要五歲的年紀,卻極聰慧,拍拍袁紹的手道“母親給祖父帶了一隻人參來呢。”


    袁紹驚訝挑眉,倒沒想到一個孩童便能看穿自己對彩兒的厭惡,反而存意緩和,又不生硬。當真是少有智慧的人!


    袁紹這才有了笑意“既是有心,我便收下了。倉舒被你照料的這樣好,洛兒以後接過去也省心許多。”


    這話一出口,滿堂的人都呆住了。劉氏不知道袁紹為何要提這茬,雖然洛真是明媒正娶,如今吳琦嵐死了,隻她一個是袁熙的正妻,彩兒作為妾室,所出的男孩自然可以過繼到洛真名下養著。可是洛真已經迴來這麽久了,她自己都選擇不爭不搶,安然度日,袁紹這是在瞎操什麽心?


    蘇冬雪倒是滿含笑意的看著彩兒欲哭無淚的表情,她知道袁紹不過是氣彩兒的行徑,想要故意讓彩兒難堪才是,怎麽會還來攪混這後庭的水呢?


    彩兒滿臉漲紅,泫然欲泣,還未張口,便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母親對倉舒很好,甄夫人對倉舒也很好,以後倉舒長大了,除了要孝敬祖母祖父之外,便是要孝敬母親和甄夫人了。”


    說話間,倉舒從劉氏的懷抱裏下來,走到袁紹麵前握住他一雙大手。一雙大眼睛黑漆漆的發亮,也委婉表明了他想留在自己母親身邊的意思。


    袁紹覺察出倉舒的意思,短暫的驚訝後笑意更深“乖孫兒,既是如此,你願意與誰一起便一起是了,祖父不幹涉你自己的決定。”


    言語間,袁紹死氣沉沉的麵容,難得的迸發了些光彩。


    倉舒聞言笑了笑,彎起一雙好看的眉眼,彩兒一顆心也放到了肚子裏,暖暖的望著那個小小得人影。


    劉氏卻黯然道“可憐我的孫兒,乖巧懂事,知道孝敬這麽多人,卻獨獨沒有他的父親。熙兒也真是的,孩子都這麽大了,怎麽就不迴來看看呢!”


    劉氏眼圈紅紅的,難得說了句真心話,似乎是被倉舒觸動了心弦。


    彩兒默不作聲,低著頭,也想起了那個她放在心底的人。可是那人卻從來沒有愛過她,決意離開前對她則是充滿了厭惡。


    是厭惡。彩兒記得清楚,心底也明白。世間的道理懂了許多,卻永遠在自己身上看不透徹。


    蘇冬雪不願對著人多,便告辭了,恰好打斷了劉氏提起袁熙的事。袁紹與劉氏與倉舒說了會話,彩兒也便不再打擾,抱著倉舒迴了疏桐院。


    丫鬟房裏,洛真仍然安靜的不像話,手上繡著花樣,腦子裏卻是飛速的運轉著,計算著,怎麽把夏侯嫻和蘇冬雪安置好。


    瞧著劉氏以往的所作所為,若是袁紹一旦去世,恐怕夏侯嫻和蘇冬雪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這也是洛真安排了江舟曉與王榮離開的原因。


    可惜蘇冬雪素來寡淡,哪來的什麽人際關係,讓她一個人走,自己又不放心,卻又沒有誰可托付。至於夏侯嫻……洛真停住了針腳,暗歎一聲。夏侯嫻的身手自不必說,隻要再有開城門的機會,便可以安排她一個人離開。


    可是她會願意離開麽?洛真的眼前浮現出夏侯嫻信誓旦旦說要守護自己的麵容,忽的一笑,不知道這個奇怪的女人對自己這是哪門子的好。


    可是卻真的很安心。洛真抿唇笑了笑,繼續繡著這一方手帕。


    袁紹便由著劉氏扶迴屋子裏臥床休息,一縷頭發散下來,已是花白。一代梟雄,走到桑榆暮年,留下的也不過一個蒼老的剪影,待後世唏噓。


    曹操按兵不動,袁紹和袁譚袁尚守在了鄴城。袁府裏則更是死一般的寂靜,劉氏與眾人輪番照顧袁紹,郭圖逢紀屢屢出入後庭。大家都在等什麽,似乎不言而喻。


    洛真瞧著雪化後初春的天,難得的呈現出淺藍色。風起雲湧,這裏仍舊是東漢末年,而洛真從一方小宅院,走到了這觸手可及天下動蕩的袁府,再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更高的山頂。她想做的,是不讓自己身邊的人落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202年初夏,袁紹病逝。


    洛真與一眾家眷跪在竹漪院外,心中莫不悲慟。洛真不知道屋裏是什麽情況,但她明白,推開門走出來的是誰,誰便是袁紹的繼承人。


    喪鍾敲響的時候,逢紀,劉氏和袁尚推開了緊閉著的院門。自此袁紹後繼有人,大權仍然維係。袁紹平素有德政,去世之時,河北百姓市裏巷間揮灑著眼淚,如同失去親人一般。


    而他真正的親人卻在他屍骨未寒之際,展開了一場權利紛爭。


    袁尚繼位,袁譚不服,自稱車騎將軍,屯兵黎陽。


    袁尚心氣高,隻分給袁譚少部分兵力。逢紀勸道“顯甫,你初掌大權,若是苛待兄長,怕是人心不服。”


    袁尚一向聽從逢紀的意見,可真的登上高位後,哪能容得旁人指指點點,嗤笑一聲道“我哥哥若是嫌少,嶽父大人不妨去幫他便是,誰人不知‘逢紀抵萬軍’?哥哥該對我感恩戴德了吧?”


    逢紀大怒,一揮袖子領兵去往黎陽。袁譚不知其中典故,以為袁尚不僅拿這少量兵力羞辱與他,更明目張膽的派了眼線來看著他,登時便不悅起來,對待逢紀也是愛答不理。


    洛真這邊也是心急,等待許久仍然沒有好的時機送夏侯嫻和蘇冬雪走,劉氏已經開始若有似無的針對她們,若是過了袁紹的喪期,恐怕更加來不及才是。


    朝露從門外走進來道一聲“夫人,夏侯夫人來了。”


    洛真急忙走到門邊,握住夏侯嫻的手,將她帶進門裏來。還未開口,卻聽夏侯嫻輕笑一聲“聽說了麽?逢夫人哭天搶地的跪在竹漪院門口求老夫人,讓袁三公子,收迴成命,別派她的父親去黎陽。”


    夏侯嫻挑了挑眉,似乎看透一切一般“自從那年,江黍小公子沒了,袁三公子對逢夫人便是忽冷忽熱,偏又牽扯著利益關係。嗬,如今利用完了,便過河拆橋了。”


    洛真思索片刻,點頭道“如此,逢紀被派去黎陽便是鐵板釘釘了?”


    夏侯嫻微笑點頭,卻見洛真如釋重負般深唿了一口氣“快去準備,你與蘇冬雪混入軍中,一同離開吧。”


    夏侯嫻的笑僵硬在嘴角,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走,蘇冬雪那性子,怕也是不走了。難為你替我們牽掛這麽多了。”


    洛真皺眉“你們知道接下來將要麵對的是什麽?劉氏會用多慘烈的手段除去你們且不說,戰火早晚要燒到鄴城來,屆時……”


    “你呢?”夏侯嫻反問。


    洛真一愣,低眸道“我,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也隻有安排了你們離開,我才能安心,毫無顧忌的,走我的路。”


    夏侯嫻抿唇不語,半響才開口道“我不走,但是我會離開袁府,帶著蘇冬雪,到城裏隨處一個地方。既可以遠離劉氏,也可以在近處守護你。”


    夏侯嫻看著洛真鬆動的神色,繼續說道“若是你不放心,我們再麻煩一點,製造個我和蘇冬雪混進軍隊出城的假象,如何?”


    洛真眉色舒緩,總算是點了頭。


    劉氏還在心裏捉摸著怎麽收拾夏侯嫻和蘇冬雪,解一解這些年在袁紹那裏受到的冷落。卻沒想到在夏侯嫻和蘇冬雪的房間裏早沒了人影,隻搜出兩套軍裝。


    劉氏滿肚子活沒出撒,正聽見門外逢螢還在哭哭啼啼,煞是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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