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道人一副笑麵虎模樣緩步走來,白殊隨手抓起一把爛泥便往他麵前丟。


    道人見之一笑,口中輕念咒訣隨之清風一卷,甩開的爛泥反往白殊麵上撲去。白殊眼中劍意一挑將泥團劈做兩半,但依舊濺了自己一身。道人忍俊不禁,廣袖遮掩半臉怯怯笑著。


    “你……”白殊心頭怒意翻湧,卻又一時詞窮不知該罵些什麽,“你一個道士整天玩些小孩子把戲也不知羞!”


    “究竟是誰玩小孩子把戲?”道人走到他麵前蹲下望著他,渾身以靈力包裹,泥濘難以寸進。


    “你倒是珍惜羽毛。”索性髒了衣服,白殊也不起身就這般躺著,翹起二郎腿問道:“你究竟是誰?天下間有這般術法修為的人可不多。”


    “我是誰並不重要。”道人搖了搖頭定定望著他,“重要的是你是白殊,擁有開天劍意的白殊。”


    “你要這劍意何用?”白殊疑惑不解,“莫非你也要爭這個所謂的天下第一?有何意義?你方才也看見了,這一劍耗費精力靈氣,副作用甚大,還不如你那雷龍來的厲害。”


    “我不爭天下第一,我本就是天下第一。”道人卻是有耐心接著同他閑扯,“我為了這天地間的道義,需要你為我鑄一柄劍,融入開天劍意的劍。”


    白殊瘋了似的仰天長笑起來,再度開眼之時眼中盡是冷漠,隻聽他說:“我這一劍上開九天,下裂深穀。但卻連世間的一團爛泥都劈不開,你要用這東西維護道義?”


    道人耐心地迴答道:“世間剛柔自有衝克,柔者行柔法,剛者有剛道。我見天下之勢紛亂,欲將之收束,需要你這一劍。”


    “你當真以為這一劍能將黑白劈個分明?”白殊依舊難忍嘲笑之意,“若真能,我早就做了,何苦躲在這大山裏避世?”


    “你做不到隻是你力有未逮,但若將此劍意予我,我便能做到。”道人自信地笑笑,“我隻有一求,請你替我鑄劍。”


    望著他那副自信的嘴臉,白殊心中居然漸漸信了他的話,迴道:“也罷,你們術法界的神通不是我隨意能揣測。方才的雨是你特意召的?”


    “是了,如何?”道人問著。


    白殊笑笑撤了二郎腿,半坐起身子解釋道:“方才你召來雷雲沒劈到我,卻是劈到這兒的花花草草,多可惜。而後大火忽起,若不是這場雨,恐怕這片山頭如今已是光禿禿的一片。我勉強信你是個心懷天下之人。”


    “草木亦是生靈,年歲之久或也可能生出靈智,這一場大火就燒了,甚是可惜。”道人抬起頭望著這片被劈得半焦的樹林,心中也有些愧疚。


    白殊徹底坐起身來,向著道人伸出一手,並對他使了使眼色。


    道人一驚,心中暗道,你不會自己站起來嗎?轉念一想罷了,便當這是同盟之禮吧。隨之靈氣覆於手掌,伸手便欲將他一把從泥地裏拽起。忽地覺著手頭之力竟沉若千斤之墜,不僅拉之不動,甚至還將自己往泥地中拉。


    白殊一笑,見自己也拉不動他,另一手也攀上他的手腕猛然站起。體內劍氣催發,透體而出迅速凝結成一把短刃,迅速劈開道人周身真氣。


    心中一驚,道人暗道不妙,真不該如此信任他。見其眼中淩厲,一手直取自己心口,當下左手翻作掌刀凝聚全身靈力,便欲往右臂砍去。壯士斷腕,舍身自保。


    誰知靈力長刀還未劈下,麵上便被糊上一團爛泥。道人憤憤閉上雙眼,鼻間盡是那股惡心的泥土氣息。雙手指節爆響,齒間錯動,他生生從喉中擠出幾字:“白殊……”


    白殊卻不以為然,趁著他此時全身靈力盡數褪去,雙手抓滿了泥巴在道人身上胡亂抹了個遍。而後一擦鼻尖,點了點頭道:“小孩子把戲?那又如何?贏了便是!”轉身便朝密林中拔腿奔去,留下悠悠一句“兵不厭詐!”


    腳下奔雷湧動,縮地成寸術法展開,三兩步間閃至白殊身後,捏起一道土雷之術便砸在他身上。白殊也運起劍氣為盾,腳下輕身之法不停,在林中反複縱躍。往時寂靜如一灘沉水的密林中,泛起陣陣波瀾。若是叫人知曉這天下間武道術法最強的二人,拿此生絕技在林間如此兒戲,定是大跌眼鏡。


    明月似鉤,夜色如墨,點綴幾片薄雲,幾點稀星便是一層晴空幕布掛起。


    月色流轉灑了一地,宛若寒霜,寒霜高地便是自此得名。白殊此時坐在高地邊上輕吹著葉笛,道人於一旁打斷道:“考慮清楚了?隻需為我鑄一劍,我可保你一生安穩,無人打擾。”


    將葉片往高地下輕輕一丟,“往日仇人在此高地之下殺我父母為奪劍譜,卻不知劍譜同我被一同藏在這千丈高地之上。我眼睜睜看完了這場血腥殺戮和他們反複的逼問,我那時想著人心冷漠不過如此。便在此坐悟劍道,一日睜眼便開九天裂深穀。”他站起身來,望著幽深夜空又說道,“後來我花了十年尋仇,手起刀落、血流成河,也不過如是。卻沒曾想那一戰竟是名聲大噪,天下之人又來尋我奪這劍譜。”


    “可這開天一劍的譜子……卻是尋常人家都瞧不上眼的劍法入門八十一式。”他迴過頭來眼中盡是與這塵世的疏離與冷漠,“我的劍是殺人的劍,你卻要用它衛道,是否有失偏頗?”


    道人搖了搖頭說道:“我便是用它來殺人……除非逼不得已,我答應你不用此劍。”


    “鑄劍可以,但我隻能向其中融入一道劍意,僅讓你使用一次。”白殊長歎一聲,見他這般執拗也放棄了改變他的心思。


    “行,可需要我做什麽?”道人問著。


    “給我帶些人來便是,工匠、壯丁還有……”白殊轉過身去又望著單薄月光欲言又止,他撓了撓頭又說“還有……”


    “還有花滿樓的柳姑娘?”道人輕笑一聲,“你可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她不同的!”他複又轉過身來眼神真摯。


    “倒與她說的是一般模樣。”道人一甩衣袍,腳踏虛空乘風便走。


    白殊說完一句便覺大羞低下頭去,聽聞無聲深夜忽而獵獵風動。抬起頭來,隻瞧見他禦風而去的背影,心中想到什麽,站在斷崖邊上大喊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浩渺天地之間恍惚見得他瘦弱的身影轉過臉來,似是說了什麽,過了許久漸漸傳到白殊耳畔,僅有二字便是——不知。


    “怪人。”白殊笑笑,仰麵躺下,手頭隨手扯來一片綠葉,悠悠吹起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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