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夫君便鑽進了政局裏,與我卻很是疏遠……”“慕言”迴過頭看著慕言說道,“我也對他若即若離,一身變換法力才得以保留至今……直到你們出現。”


    “道長引他入妄想令他明白自身妄心所在,但多年來灰仙的玲瓏心思早已壓製了他的赤子之心,妄境不得脫離,我也隻好以法力引他出妄,卻令他在妄心中迷失,對政績更加汲汲渴求。”說道這時“慕言”哀歎了一聲,“當我明白我終究還是想做殷玖玖的時候,已經太遲……”


    平靜的夜裏忽地響起一陣振翅之聲,一隻信鴿從窗外飛來落在“慕言”肩頭。“慕言”匆匆打開,隻見上麵隻寫了三字“速離,易。”,她輕歎一聲,“來不及了。”


    趕來通風報信的可不止一隻信鴿,不一會兒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扶著門框便喊著:“先生,快走啊!”,冷靜下來定睛一看,“怎麽……有兩個……?”


    “之遠,多謝你多日以後替我打探消息,待到全城戒嚴解除,你帶他走。”“慕言”轉身指了指慕言。


    陸之遠迷糊了,想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麽迴事,自己一直替慕夫人通風報信,現在怎的出現兩個慕先生,一個還說讓自己帶另一個走,正當他滿頭霧水無法解脫的時候,“慕言”又遞給他一封書信,“待他醒來時,再交給他,不得偷看。”


    陸之遠隻得連連答是,既然不知為何,那便照做就是。


    “道長,還記得你二十年前問我的問題嗎?”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幹啞,仿佛一個垂暮老人,“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還是這個答案。”


    “怎麽是你?!”二道長一臉驚訝。


    “世上能看穿千麵狐本身的人本就不多,況且還是在那種情況下。”“慕言”解釋道。


    話語間,原本漆黑的深夜,外頭忽然閃起火光,腳步陣陣,瞬間把慕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慕言”卻毫不慌亂,仿佛午後茶話般恬淡,“千麵狐與赤子心,注定生生糾葛不得結果。我在妖塔裏,因妖力低微隻能依附大妖,卻被當做貨品,遞來送去……當真可笑!出得妖塔我才明白,隻有他待我一往情深,不論我是隻狐狸還是殷玖玖。”“慕言”緩緩走出房間,一邊說著,“可我這一杯苦酒,怎澆得滅他這烈火?注定無果……注定無果!情愛這檔事,我活了千百年尚且沒能明白,更何況他呢……”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憂慮,隻是信步走著,猶如在自家裏玩賞,“道長你這次再來尋我,定是心中還有疑惑。我見你修為已至化身五五之境,人界已無敵手,再能困擾你的隻有人劫了。可人劫一事我卻幫不上你,隻有你能自渡。”他轉過身來,微笑著看著二道長,“這件事還請你不要插手,你身上的因果已經太多。我們的結局,就由上天來定吧!”說完又轉過身去闊步走開了,“來吧,一起看看這場戲劇如何落幕!”


    他輕輕把門推開,等待他的刀光寒影,火海團簇也如約而至。為首那人嘿嘿的笑著,靠道近前來,“慕言啊慕言,沒想到你竟做出這等下作事!真是丟盡我國的麵子!”


    “慕言”一拱手,說道:“原來是藺丞相,不知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來者正是當年任職戶部尚書後被拔擢至丞相的藺丞相。


    他指著“慕言”的鼻子便開口大罵,“還敢裝蒜!你私通外敵,借開放商道之名暗中運送火藥進京,企圖裏應外合大破龜甲國,人證在此。來啊!帶上來!”


    一聲令下,後頭幾位官兵便押著一位骨瘦如柴,皮開肉綻的囚犯到得近前,“慕大人,您就招了吧,我們私通外敵的事情已經敗露了,您骨頭硬,我可受不住啊!”說話間已然站立不穩隨時要跌倒下去,隻得由兩旁官兵扶著才能說完話語。


    “慕言”一看原是屈打成招,再多反抗也是無用,便接著問,“可有物證?”


    藺丞相不禁笑了出來,看樣子早有準備,“你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來人啊,給我進去搜!”後邊的官兵分成兩列迅速進了慕府,不大不小的慕府很快被翻了個遍,一名士兵拿著一封書信遞給了藺丞相。


    他拿著書信在“慕言”臉上輕輕一拍,“看到沒?物證!在你的書房東邊第三幅字畫的後頭暗格裏搜到的。”


    “慕言”輕笑了一聲,“哦?丞相對我家的布置如此熟悉,在下真是佩服!”


    “哼!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拒捕?”說著便準備伸手招唿士兵,武力拿下“慕言”。


    “自然不敢,隻是我還未想明白,我如何得罪了你,要將我這般?”“慕言”明知絕無生還的道理,臨死前也要問個明白。


    “當年玄河的水沒把你衝走,真算你命大!我與賈尚書一手策劃的玄河決堤,沒把你難住,反而把我戶部大半暗子給拔了去,也不知說你是好手段還是好運氣!”他伸手拍了拍慕言的臉頰,宛如對待一個階下囚。


    “原來當年與賈尚書合作的人便是你,沒把你查到還真算你命大。”“慕言”冷眼相對。


    “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便讓你做個明白鬼。你可知當年盛極一時的京都流感?”說完便嘿嘿地笑了起來。


    “流感疫情也是你們手筆?真當自己是大羅神仙不成?”“慕言”諷刺道。


    “流感疫情自然控製不得,但做得像流感疫情便好了!我偶得一種西域奇藥,無色無味,服之便會咳嗽不止,但並無性命之虞。龜甲國中多打井取水,源頭我早已探明,隻需得往那源頭裏撒上一些藥粉……嘿嘿,這治咳疾的枇杷膏便能大賣特賣了!”


    “並無性命之虞?那皇上和李丞相是如何死的?”“慕言”忍不住追問。


    “我本也隻是想賣些枇杷膏賺點甜頭,卻多虧了賈兄的高招啊。皇宮中的用水,是每日去城外現取的雪融水,隻要加上些不同的“作料”再買通禦醫,他就算有千百條命,也得死了!那李丞相更容易了,他酷愛飲茶,每日午後必去一家茶樓品上一個時辰,買通那裏的小二,豈不是輕而易舉?這一舉除了李丞相和皇上,再扶植幼帝,天下豈不盡在我手!偏偏啊,偏偏你個禍患總是出來挑事,想做人民的大英雄?”他發了瘋似的笑起來,前仰後合之狀十分滑稽,笑到竭力了,又稍稍靠近“慕言”,輕輕一笑,那副醜惡嘴臉明晰可見,“知道嗎?英雄也會死在權力手下。”


    “慕言”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便不再反抗,伸出雙手服從命運。


    藺丞相的聲音又從耳邊響起,“想做英雄?就讓你看看如何一夜之間變成叛賊!”,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小人得誌之相不言而喻。


    數名官兵一擁而上,給“慕言”戴了枷鎖上了腳鐐,從此便再無慕尚書,隻有通敵叛國的慕言了。


    隔日,當街行刑的告示貼了滿城,天上飄的,地上踩的都是慕言的畫像,就這樣一個清明正直的慕尚書便成了通敵叛國的賣國賊。人們紛紛談論著,不時臭罵兩句,仿佛自己不罵上兩句便和這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沾上了邊。


    官兵押送著兩輛囚車緩緩從監牢裏駛出。一道刺眼的亮光打得“慕言”幾乎睜不開眼,這亮光比起牢裏,確實太過明亮了。她蓬頭垢麵地迎接夾道歡迎的百姓們,心裏多少還有些愧疚。還沒等她愧疚結束,便是一個雞蛋砸在她的臉上,“賣國賊!”隻聽到人潮中這樣喊著,“叛徒!”,叫喊聲愈演愈烈,“徇私枉法!”,人群裏的叫喊聲越來越激烈,送給“慕言”的禮物也越來越多,砸得她滿身都是,不再放得下了為止。


    嘈雜的叫罵聲裏,從後頭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慕大人,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無辜的。”


    原來是那個指證她的犯人,“慕言”也笑道,“無妨,你也有你的苦衷,被那群狗官威脅,如果不順從,也不知他們會做出些什麽。”


    叫罵的人群裏自然聽不見二人的對話,人們隻是自顧地發泄自己的情緒,把他們當做是出氣包罷了,誰還管他們有罪無罪,官府說是有罪,那便是有罪了!


    囚車慢慢擠出擁擠的人潮,來到了刑場。主持的官員也是個老熟人,矮矮胖胖的賈尚書。


    “慕言”被押送到了刑場上,被一旁行刑的漢子狠狠一踹跪在了地上。


    賈尚書親切地走上前來問候,“慕言啊慕言,你早知你落得這般下場,當初乖乖聽我的話把那小娘子送我就好了!”


    “呸!”“慕言”一口痰便往賈尚書臉上吐去,“老匹夫!你也配!”


    賈尚書身材圓潤但身手卻格外敏捷,一個閃身躲了過去。“喲,現在你已是叛國賊,到時候抄家的時候,可由不得那小娘子了!”說著又嘖嘖的匝起嘴,“那小娘子滋味可好?哈哈哈哈哈哈!”


    “老匹夫你休要猖狂!陰曹地府裏有我一個,定然也有你的位置!人間仇未盡,黃泉再來報!”“慕言”惡狠狠地盯著賈尚書。


    賈尚書倒也寬容,他後退了幾步生怕被“慕言”咬了,“哎呀,我真害怕。不過我寬宏大量,念在你即將一死,還有什麽話便都說出來吧。”


    “慕言”仿佛泄了氣一般低下頭去,喃喃自語道:“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天邊的烏雲也識趣地圍了過來做起了布景,不時幾道雷聲交錯,宛如天邊擂鼓。不一會兒片片白雪落下,落在了龜甲國,也落在了“慕言”的肩頭。


    “慕言”微微側頭看著肩上的白雪,仿佛想起了什麽,遇到他時的雪,愛上他時的雪,別過後的雪,片片交織點點纏繞,她不由得脫口而出,“晚來……天欲雪……”,其聲一出,如泣如訴。天邊的飄雪像是應了她的號召,成群結隊地往人間趕,想為她做一麵盾牌,卻不知天公的眼淚凝冰才能成雪,打在人們身上卻是不好受。


    她望著天空癡癡地說著,“能飲……一杯無?”,眼角便落下了一顆冰晶,也不知是雪是淚。全城的百姓圍觀著,卻被這白雪壓得寂寞無聲。隻聽得雪落下的聲音。


    賈尚書迴過神來,一抽簍子裏的斬首令,憤怒地摔在地上,“行刑!”


    一旁的漢子舉起寒光熠熠的彎刀,深深含了一口烈酒在喉,往刀上狠狠一吐。噴出的濁酒一碰刀身也漸漸化作冰晶。


    這時“慕言”瘋了似的笑了起來,那聲音時而化作老人時而化作幼兒,時而俊朗,時而清冽。同時在她的眼前也劃過了千百年的妖身記憶,雖變化萬千終是無一留情。“慕言啊慕言,我千麵狐浪蕩一生,卻是愛上了你個蠢家夥,這輩子吃不得你的赤子心,下輩子……你可得給我留好了!”


    話音剛落,那漢子舉著彎刀便從她脖頸處砍去,隨著刀光一閃,白雪成紅。卻……不見她的屍首。


    台下百姓紛紛議論起來,“妖怪啊!真是妖怪!”,說什麽的都有,就是沒有說著天公落淚,怕是判了冤假錯案。


    二道長打開身後畫卷一瞧,一隻斷頭狐狸,臉上看不出悲喜,眼角邊卻是有著盈盈熱淚如瀑如流。


    龜甲城外,一輛馬車疾馳,陸之遠頭上蓋了個草帽,充當個趕馬的車夫。慕言在車廂裏慢慢醒轉過來。聽得車廂裏的動靜,陸之遠趕忙停下馬車,鑽進車廂。“先生,你終於醒了……”


    “之遠……這是哪兒?”慕言扶著頭,昏昏沉沉地問道。


    “此地已距龜甲國十裏開外,有人托我將這封書信交於你,說你看過後自會明白。”說著抽出了玖玖交與他的書信。


    慕言連忙拆開一看,裏頭隻有十六個大字,和一個俏皮的狐狸畫像,不知不覺間,慕言竟將信中內容念了出來,“我本無姓,得君賜名。相報何以?久久伴君。”


    以慕言玲瓏心思怎會猜不到前因後果,他呆呆地坐在馬車裏仿佛失了神一般,久久過後他愣愣開口道,“久久伴君,玖玖扮君……”,他瘋也似的笑了起來,驚走了林中飛鳥。


    他手中攥著書信,漸漸捏成了一團廢紙,不由得熱淚盈眶,其聲漸漸顫抖,“玖玖……是我負你……是我負你!什麽玲瓏心思!天人相貌!有何用!有何用啊!”說著便一掌拍在了自己的頭上,發了瘋似的跑出車廂。


    從此龜甲國再無鐵麵尚書,世間也再無千麵狐。隻有一個山間的瘋子,碰見狐狸便追趕上去,嘴裏喊著“玖玖……玖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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