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樹林,眼前是一個光禿禿的斜坡,斜坡下有一個大型曬魚場,迎麵而來的風中有一股難聞的魚腥味。李承恩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遠,也並不打算現在停下來,他感覺自己的體力還夠,但這時候一種異樣的麻癢漸漸爬上心頭,他暗歎一聲,本能地感覺到要糟。


    抬眼一望,隻見曬魚場上不遠處有一個破爛的木頭房子,用石棉瓦蓋在頂上顯得十分簡陋,他飛快的跑過去,跑到房子跟前時腳步已經開始蹣跚。


    踢開破舊的木門之後,借接著月光看清裏麵的東西。兩艘破舊的漁船占據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間,上麵已經布滿了蛛網,一些帆布淩亂地放在屋角,牆邊的木樁上掛著幾張捕魚用的網子,另有一些玻璃瓶子和木頭箱子之類的雜物堆在角落裏。看樣子這裏是漁民用來堆放雜物的臨時倉庫。


    李承恩放下身上的三人和嘴上那個醫藥箱,趴在地上不住的喘息,他的喘息更像是呻吟,支撐身體的四肢也微微發抖。


    “你不要緊吧?”阿顏看他的樣子,心裏有些發酸,帶著3個人跑這麽久難怪累成這樣,“那你先休息一下。”說完扭頭看了一眼王威,打開醫藥箱拿出藥和繃帶說道:“你自己包紮吧——藥不要浪費了。”語氣生疏。


    王威接過繃帶,想說聲謝謝,卻看阿顏似乎不想和他說話,隻好默默的自己處理傷口。他一邊包紮一邊觀察那個令他吃驚的男人:“沒想到你會救我,我叫王威,你叫什麽名字?”


    “你這麽問是為了感激你的救命恩人呢還是為了審問你的犯人?”李承恩抬起頭說道,他臉色慘白,似乎想笑一笑,但是馬上又露出痛苦的神情,連忙低下頭去。


    “兩樣都是,”王威說道,“公是公,私是私。我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是我一樣會盡力抓你歸案。”


    “你這算什麽?”正在照料王誌武的阿顏突然站起來,臉上滿是氣憤。


    “算了,阿顏。”李承恩說道,“我能理解。”


    “我不能!”阿顏說道,“王警官,我向你保證,他和十年前水鬼海灣的案子沒關係,而且,隆武也不是他殺的。”


    “不是我不信你,”王威說道,“我是警察,一切要講證據,我有足夠的理由起訴他,這是我的職責,阿顏,還有你,這也是你的職責。”


    “警察好了不起麽?職責比得上良心麽?隻知道胡亂抓好人,沒有一點人情味,如果警察都是這樣,那我還當警察做什麽?”阿顏大聲地說到。


    王威聽了阿顏的話,眼中突然一黯,默然低下了頭:“沒有人情味麽?”他喃喃自語道,臉上滲出一絲苦笑。


    阿顏發泄了一通,看他似乎有些悔意,便不再說話,又轉頭去看李承恩。


    “大傻!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李承恩,快住手!”阿顏突然驚唿起來,因為她看到李承恩匍匐在地全身顫抖,雙手抱在胸前,抓住自己肩膀上的衣服不斷拉扯,不一會兒衣服破裂,露的肩膀上橫一道縱一道,已經被抓出血痕。


    王威被她的叫聲吸引,抬頭看見那個男人反常的情況,也是心中一驚,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我不知道!”阿顏驚慌地說著,“他以前受過刺激,狂性大發,現在該不會舊疾發作,又失去理智吧?對了!鎮定劑,鎮定劑!”說著在醫藥箱裏慌張的尋找。


    “舊疾發作?怎麽偏偏這個時候!”王威說著艱難地起身,想去製止李承恩的自殘行為,卻發現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夠,被對方一陣掙紮,自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這邊正在慌亂中,那邊一直昏迷不醒的王誌武突然咳嗽起來。“咳咳……他是毒癮發作,快給他嗎啡!”


    原來他胸口的奇怪組織自從接觸到李承恩之後突然恢複了生命力,幫助王誌武穩定了傷勢,後來又被李承恩夾在腋下一陣狂奔,一係列刺激下居然醒了過來。他的話剛說完,突然嘩啦一聲吐出一口淤血,把胸口染成紅色,然後眼睛漸漸睜開,支撐著想要爬起來。


    “對了!是毒癮發作。嗎啡,嗎啡!——啊!武哥,你怎麽了?”阿顏正在著急的翻動醫藥箱,卻見武哥突然吐血,頓時手忙腳亂不知道該顧哪一邊。


    這時候王威走過去扶起王誌武,一邊喊道:“阿武,你覺得怎麽樣?”


    “你是?”王誌武抬起蒼白的臉,“……阿威?”他的聲音有氣無力,透出一絲驚詫。


    “是我,”王威說道,“沒想到我們的再見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你先躺下。”


    王誌武轉眼看了看阿顏,慢慢躺了下來。


    這時候李承恩漸漸忍受不了身心的折磨,開始發出低吼。他眼中盯著王誌武胸口的那一片紅色,鼻中聞著漁場上的陣陣腥味,隻覺得理智漸漸喪失。以前所經曆的殺戮場麵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殺戮吧!撕咬吧!吞噬吧!用鮮血來浸泡身體,那種又癢又痛的感覺就會變成無比的舒爽與快樂。


    “我沒有嗎啡,隻有止痛藥,怎麽辦啊?”阿顏慌張地叫著。


    “快拿走他身上的武器”王威喊到,“他正在傷害自己。”


    阿顏放下藥箱,走到李承恩身邊,戰戰兢兢的掏出他身上的手槍,遠遠的丟在地上。李承恩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出一個金燦燦的鐵片,往自己身上猛紮,嚇得阿顏尖叫起來。突然“當啷”一聲輕響李承恩手中的鐵片掉落在地上,阿顏連忙一把搶過來,定睛一看,卻是把金燦燦的鑰匙。


    “快把他綁起來!”王威說道。


    “綁?”阿顏舉目四顧,“用什麽綁?他連鐵鏈都可以拉得斷。”


    王威放下王誌武,一瘸一拐的跑到牆邊,從木頭架子上取下一張漁網,兜頭向李承恩罩去。“呲啦”一聲,漁網被李承恩瞬間撕裂,但是他在網中翻滾一陣,手腳又被纏住。


    阿顏會意,連忙過去幫忙。


    一連五張漁網罩上,李承恩終於難以動彈,漁網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他就像一隻蛹在地上不斷的蠕動,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


    王威坐在地上氣喘籲籲,一番運動,他剛剛包紮好的肩頭和腿上又滲出血來。


    阿顏又是害怕又是傷心,走到李承恩跟前說道:“你忍耐一下,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時候王誌武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威、阿顏,快躲起來,……有人……他們來了。”


    王威心中一驚,立即明白過來:王誌武躺在地上,更容易根據地麵的震動聽到遠處的聲音。他俯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地上一聽,果然聽見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正向這邊趕來,初步判斷不下20人。


    “有人來了,我們快走!”王威對阿顏提醒一聲,爬起來想找出路。四下一望,立即判斷出來:外麵是空曠的曬魚場,更本沒有逃跑需要的掩護,而且他們4個人兩個傷,唯一一個有戰鬥力的也毒癮發作成了廢人,這幫人已經幾乎沒有了逃跑和反擊的能力,可以說眼下是個必死的局麵。唯一可以做的隻能是賭賭運氣。


    “我們跑不了了,你過來幫我一下。”王威對阿顏說道。


    一係列的事情讓阿顏早就亂了心神,她蹲在地上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幸好王威的冷靜讓她感覺到一絲希望,打起精神站起來幫忙。


    “抬他到那邊去。”王威說道。


    王威和阿顏抬起王誌武走到一艘破舊的漁船跟前,把他放在漁船旁邊,然後將船翻轉過來,剛剛好把他罩在下麵。然後又把李承恩抬了過來放在另一艘船邊。


    “隻有兩艘船,你和你的‘大傻’呆在一起?”王威對阿顏說道。


    “誰……誰說他是我的大傻?”阿顏不依道,“再說了,我……我有說過要和他呆在一起嗎?”


    “那你就和阿武呆一起吧!”說完將罩著王誌武的船掀開一條縫隙。


    阿顏沒想到這個人居然說做就做,一點後悔的餘地也不給,此時又放不下麵子來反悔,隻好委委屈屈的鑽進武哥那條船裏。一聲輕響,船舷扣了下來。


    倒扣著的船裏麵有一股淡淡的鹹腥味,而且沒有一絲光亮。阿顏憑感覺摸索著小心翼翼地躺在武哥身邊,正在考慮是該仰麵還是該側身,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武哥抓住,嚇得叫了起來,但又馬上捂住自己的嘴。


    “你……你放開我。”黑暗中阿顏小聲地說道。


    “你和他真像。”武哥大概是神智模糊了,在阿顏耳邊說著莫明其妙的話,“我當初也想這樣握住她的手,說要同生共死,沒想到,她卻走得那麽孤單,她一定很恨我。”


    “你在說什麽啊?你先放開我好不好。”阿顏說。


    “也許這次我們都會死,我不想一個人走。”武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哽咽,“我也絕對不會讓我身邊的女人,再次走在我之前。”


    也許是怕牽動武哥的傷勢,也許是被死亡的預言嚇到,也許是不想發出動靜讓敵人聽到……反正阿顏不再要求他放開自己的手,她輕輕咬著下唇,靜靜地躺在武哥身邊。


    是啊!死亡是件令人恐怖的事情,但如果死亡來臨的時候有人肯一直握住自己的手,如果死亡來臨的時候可以兩個人一起麵對,或許……我可以什麽也不管,也再不會害怕,再不會孤單了——也許我也可以和他一樣,臨死之前都可以開開玩笑……


    阿顏的心思,此時已經飛出了船艙,飛到了另一艘船裏。


    “噓~千萬不要再發出聲音。”王威忍著傷痛將李承恩也罩在船下,然後在外麵對阿顏他們說道。


    他費力地把兩艘船擺弄好,接著又拿起剩下的漁網罩在船上,將幾個木頭箱子和雜物胡亂堆放在船的前麵,布置成長久沒有人整理的淩亂模樣,又用帆布蓋住血跡。剛剛做完這一切,腳步聲已經來到了屋子外麵。


    王威拾起地上的槍,悄悄躲到屋子一角的陰影裏,趴在淩亂的木箱後麵。


    淩亂的腳步前前後後包圍了木屋。然後“砰”的一聲響,破舊的木門被踹開。月光將幾個人的身影投在門口的地上,來人全都一身黑衣,背著光看不清麵目,隻能看到漆黑的人形,和地上那些影子重疊在一起,仿佛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


    “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裏麵,不要再讓我心煩,對你們沒好處。”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一步,舉著槍對屋裏喊道。


    四周一片靜悄悄的,隻有風在門外掠過,發出唿唿的聲響。


    “土龍大哥,一把火燒了這破地方,他們還能跑到哪兒去?”另一個黑衣人說道。


    “你腦子進水了?”土龍迴頭說道,“萬一王誌武不在這兒,一下子把人都弄死了,那我們再上哪兒找去?”


    “你們聽好了,”土龍轉過頭來對屋子裏麵喊道“我隻要王誌武,交出人,然後我放你們走路,這是你們唯一活命的機會。”


    ……


    依舊隻有風聲。


    “猴子,你不是說他們一定在麽?你的那個破玩意兒是不是壞了?”土龍向身後一個人問道。


    “沒有壞,沒有壞!”一個瘦小的身影跑上來,“這是我們警局專用的聯絡設備,你看,那個王警官就在這兒。不會錯!”


    土龍看了一眼猴子手上的東西,然後對屋裏說道:“王警官是吧,你的同事就在這兒,賞個臉出來聊幾句吧,我們認識認識。”


    “噔”黑暗中傳來一聲清晰的腳步聲。一群黑衣人立即舉起槍對準聲源的方向。


    “噔”又是一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等待著黑暗中那個慢慢走出來的人。著緩慢的腳步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它放大了人們在等待未知事物的時候那種恐懼的心理,隨著腳步聲的逼近,黑衣人全都慢慢的退後,土龍一手後壓,示意他們不要開槍。


    “噔”一隻警用皮靴出現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處,然後另一隻皮靴無聲的踏在地上,立即在地上印出一個鮮紅的腳印。


    王威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來,月光依次照亮了他的腿、腰和前胸。當月光照亮了他的下巴的時候,王威停住了腳步。


    “你們開槍吧!”王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出來,由於光線的原因,沒有人看清他說話的表情。“我不會告訴你們王誌武的下落。審問我,你們隻會浪費時間。”


    “哦?”土龍見人已經出來,而且空著雙手,也就放心走上前去,“我的時間很多不怕浪費,王警官,我們可以慢慢聊。”說著繞到王威身邊想要收繳他的武器。


    王威舉起雙手,緩緩的低下頭,月光照亮了他的嘴和鼻子,隻見他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在皎潔的月關裏顯得有點陰森。隨著王威的低頭,他頭上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黑衣人一陣緊張,定睛一看,卻是頂警察用的大盤帽子,他們都注意到了一件事——王警官的帽子掉了,但是他們卻沒有注意到另一件事情——這帽子掉落的速度很不尋常。


    王威右手突然一抬,飛快地抓起帽子中藏著的手槍,“砰砰砰砰砰”五聲槍響連成一片,五連發!這是王威最為得意的技術之一,隻要是自動裝填手槍,他都可以在一秒連發五槍,狀態好的時候甚至可以是六槍,而且,50米以內命中率99%以上。


    王威在土龍靠近自己的時候早就算準時機和角度,就在土龍的身體擋住門口黑衣人視線的時候瞬間抓起帽子中藏著的武器連開五槍,目標卻不是離他最近的土龍,五顆子彈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分別擊中門口的5個黑衣人的眉心。


    槍聲就在土龍耳邊響起,他覺得耳膜一痛,巨大的壓力感壓迫著他的聽神經,讓他的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眩暈。就是這短暫的眩暈讓他失去了反擊的機會,在迴過神的時候,已經被王威一把拉倒了身前,一隻冰冷的槍管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撲通,”此時門口的五具屍體幾乎同時倒地。


    “都不許動!”王威大喝一聲,門口剛想開槍的黑衣人立即意識到土龍的處境,頓時愣了愣神。


    “叫他們放下槍。”王威喝道。


    “這絕對沒有問題,王警官。前提是你扣扳機的手不要發抖,但是我看你流了那麽多血,我怕你支持不住啊,嗬嗬。沒想到你受傷了還能跑的這麽遠,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土龍笑著說道,同時把手中的槍遠遠的扔了出去,“要不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麽交易?”王威厲聲問道。


    “你既然挾持我,說明你也不想死,對吧?”土龍笑著說道,“那麽我就給你一條生路——交出王誌武,然後我放你走,你殺我們兄弟的仇以後有機會再算,你看怎麽樣?別怪我沒提醒你哦,現在外麵都是我們的人,你一支槍是殺不完的。”


    王威拿起手槍的時候憑手上的重量就知道手槍裏隻有6顆子彈。現在雖然靠著先聲奪人的5槍鎮住了場麵,但是接下來他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廢話少說,”王威喝道,“叫你的人退後。”說著用槍頂著土龍的頭向門外走去。身後留下了一串紅色的腳印。


    “大家退後啊,老子要和王警官去喝杯茶,你們想喝的就跟上來,不想喝的就一邊涼快去。”土龍偏著腦袋,在王威的脅迫下慢慢走出木房子的門,嘩啦一聲,周圍一圈人舉起了槍把他們圍在核心。


    “看吧,我沒騙你吧王警官,”土龍說道,“我的兄弟很多,你那幾顆子彈怕是不夠打賞啊。”


    “那就看看誰先來了,”王威喝道,“先來先得!第一個就是你。”


    黑衣人被王威的氣勢鎮住,一時間沒人敢上前,四周頓時靜悄悄的。這時候屋子裏突然傳來“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打木板。在這樣安靜的夜色中聽起來份外清楚。


    幾個黑衣人朝屋子裏頭一望,又轉過頭來看看土龍。土龍對他們做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眼色,幾個人立即轉身向房子裏走去。


    “站住,叫他們停下!”王威喝道,如果被他們找到王誌武,那麽自己這邊所有的人都會沒命。


    “啊呀王警官,這我就不明白了,”土龍笑嗬嗬地說道,“你一會兒又讓他們走,一會兒又讓他們站住,你到底想清楚了沒有啊?”


    “別廢話,統統滾出去。”王威押著土龍飛快地退迴房子門口,槍口一轉,逼退黑衣人,然後擋著路不讓人進門。


    “哼!我說過我的時間多得很。”土龍表情輕鬆,冷哼道。


    王威覺得全身的力氣正在隨著傷口中的血液不斷流走,疼痛的感覺越來越輕,傷口漸漸麻木,他知道,這是昏厥的前兆。絕望的感覺漸漸爬上他的心頭,難道就這樣完了?


    “咚~”


    “咚~”


    身後的倒扣著的船裏不斷發出撞擊聲,仿佛來自地下深處的鼓聲,在靜夜裏遠遠的傳了出去。


    王威腦中突然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他額頭滲出冷汗,漸漸滴落在土龍的肩膀上。土龍略感詫異,小心翼翼的轉頭一看,正好看見王威搖搖欲墜的模樣。


    “啪!”土龍一巴掌打掉王威的手槍,然後哈哈大笑著把王威摁倒在地上,一腳踩住他那隻沒受傷的手。王威皺著眉,牙齒咬得緊緊的,心中歎道:完了!


    “給我搜!”土龍大喝道。


    七八個黑衣人跑到那隻發出響動的船邊,掀起漁網等雜物,然後幾個人持槍掩護,幾個人動手一起用力把小船掀得飛了出去,嘭的一聲落在牆角。


    土龍定睛一看,隻見船下滾出一個怪模怪樣蛹狀物,像一隻巨大的白色蛆蟲,不斷的在地上蠕動。


    “什麽東西?”土龍心中咯噔一下,飛快地抓起地上的手槍對準白色蛆蟲。


    “好像是人,土龍大哥,”一個黑衣人說道,“一個人被漁網網住了。”


    “我來看看,是不是王誌武。”土龍說著把王威交給手下,自己走上前去,果然看見一團漁網裹住了一個人。他三腳兩腳把裹著漁網的人蹬到亮處,從背後抽出匕首,開始切割漁網,網中的人不斷扭動,土龍大罵一聲,一刀柄砸在那人腦袋上,那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嗤啦”一聲,最後的一層網子被割開,土龍伸手抓住網中那人的頭發一把拉出他的頭。


    “完了!”王威看到眼前的場景,低下頭輕聲念叨著,慢慢昏厥過去。


    這時候月亮仿佛也不願見到即將發生的慘劇,偷偷躲進了雲裏,整個世界暗了下來,就在房子門口最後那一線月光消失的時候,一聲槍響接著一聲淒厲的大叫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就在土龍拉出那人的同時,隻感覺手上一震,那人已經掙脫了他的控製,黑暗中隻感到脖子上一暖——身前那人猛然把頭湊了過來。


    “砰~哢!哢!……”


    土龍在感覺到危險的第一時間開了槍,但是他沒有料到,這把從王警官手中奪過來的槍居然隻有一顆子彈。接著他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已經被對方死死咬住,禁不住大聲喊叫起來。喊聲剛持續了一秒,隻聽得“哢嚓”一聲輕響,他的喉管已經被咬斷,淒厲的喊叫有如破了膜的喇叭,聲音嘎然而止。黑暗中隻聽到土龍的喉管處傳出“嗤嗤”的響聲,那是他肺裏的空氣被強烈的壓縮後從鮮血湧動的喉嚨裏噴出的聲音。


    周圍的黑衣人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他們不知道土龍遇到了什麽事情,一係列的聲響都讓人毛骨悚然。


    “土龍大哥!”


    “土龍大哥——!”


    沒有迴應。


    “啪!”瘦小的猴子撥亮打火機,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火光搖曳中隱約看見土龍跪在地上,腦袋無力的耷拉著。在他麵前,那個剛剛還在漁網中扭動的人低著頭慢慢站起身來。鮮血從他的頭發、下巴、衣領上一滴滴的滴落,“啪嗒~啪嗒!”


    慢慢地,那個人的頭抬了起來。


    “啊~!!!”手持打火機的猴子一聲驚唿,急退幾步,手一抖,打火機掉在地上,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怎麽迴事?”一個黑衣人喝道。


    “死了,死了……紅色的,紅色眼睛……是他!是他!!!”猴子語不成句,似乎剛剛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景象。黑衣人不知道,自從第一次見到那隻紅色的眼睛之後,它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猴子的噩夢裏。


    “土龍死了?他?”一群黑衣人內心驚詫,然而除了土龍的死訊,讓他們更加驚詫的是黑暗中升起的那點紅芒。幽幽的,微微的一點紅芒——不是紅芒,那是眼睛,一隻透著紅光的血瞳。


    又麻又癢的感覺消失了,耳中的轟鳴,眼中的幻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疼痛,全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疼痛,似乎體內有一團火,正在灼燒自己的五髒六腑,全身的血管中流動著的仿佛是沸騰翻滾的鐵水,有上萬把尖刀在一片一片剝裂自己的肌肉,仿佛自己的肉體變成了砂子,那些砂礫正在不斷的相互碾磨……痛!連骨髓裏都在痛,每一根發稍都在痛。雖然痛,但是爽快!至少比先前全身又麻又癢爽快。而且,身體上的疼痛減弱之後,竟然有一絲清涼的感覺。那種感覺並不強烈,就像是浩瀚的沙漠中滴落的幾滴水,不強,但卻很清晰。——這就是李承恩現在的感覺。


    疼痛讓他的大腦無比清醒,他感覺到身體和大腦似乎已經剝離,身體隻是他的一個工具,一個用來殺戮的工具。


    現在他麵前的世界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紅色。黑色的世界不見一物,紅色的世界是那麽豔麗,那麽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每一個人身上血管中那些流動的液體,包括船裏的阿顏和王誌武,包括牆外埋伏的敵人。那些液體匯聚的地方最為紅亮——那是他們的心髒;而黑色的世界裏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看不見,隻有一片黑色。


    那些黑色要用什麽來填滿?


    鮮血——這就是他心中唯一的答案!


    看著眼前妖異的紅光,一群黑衣人嘩啦一聲舉起槍來。那紅光一閃而沒,一個黑衣人之覺得眼前一花,那道紅光在黑暗中劃出一條紅線瞬間來到自己麵前,勁風撲麵的同時,隻聽“噗啦”一聲響,感覺有什麽東西進入了他的身體,還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內飛射出去,劇烈的疼痛匯聚成麻痹感鑽入大腦,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李承恩抽出穿透黑衣人身體的右手,“撲通!”沉悶的屍體倒地聲響起,一群黑衣人才突然反應過來,紛紛向著黑暗中開火。


    “噠噠噠噠……”


    黑暗中那點紅芒忽隱忽現,飄忽不定,仿佛鬼火一般四處出沒,不時出現在一個黑衣人的身邊,直到這個時候,才可以通過槍口的火光看見那點紅芒的真麵目——一個渾身是血、麵目猙獰、左眼通紅的男人。槍口的火光刹那間熄滅,隨後又是一具屍體倒地。


    不一會兒,屋裏的黑衣人隻剩下4個,還有一個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猴子。


    剩下的幾個黑衣人機械的開著火,在他們內心裏有一個想法,那點紅光隨時可能出現在自己麵前,然後自己會看見一張沾滿鮮血和碎肉的臉,然後……然後……


    “快跑啊,他不是人。他是怪物!”猴子突然大叫著,連滾帶爬跑出了門外,“是魔獸王!是魔獸王!……”聲音漸漸遠去。


    “魔獸王!?退後!快退到門外!”一個黑衣人喊叫著,聲音中透出幾近絕望的恐懼。


    屋子裏幾個幸存的黑衣人飛快地跑出屋子,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滿是噩夢的地方,但是他們不知道,噩夢才剛剛開始。


    李承恩借著紅色的左眼,可以清楚的看到房子外那些紅色的身影,仿佛眼睛裏安裝了紅外線,這是一種神奇的熱感應能力。


    “嘭~”一聲巨響。一個靠在木質牆壁外的黑衣人全身一震,難以致信的看著那個從自己胸口透出的拳頭,眼神漸漸渙散,靠在牆壁上再也不動了。


    “喀喇”一身巨響,另一邊的牆壁外,一個人悶哼一聲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灑了一路,最後像一堆爛泥一般摔在曬魚場上,變成了一條死魚。


    嘭~嘭~嘭……


    房子四周不斷發出巨響,木屑紛飛中不斷有黑衣人被打碎頭顱或打爛胸腹。那些靠牆埋伏的倒黴蛋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在他們身後木牆上的破洞裏,一點紅芒一閃而沒。


    “噠噠噠噠……”周圍的黑衣隻能遠離屋子,對著木製的牆壁茫然的開著槍,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射擊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著什麽。


    “點火,快點火!”遠處的猴子瘋狂的叫道,“燒死他!”


    不多時,一輛澆滿汽油的黑色轎車猛衝下斜坡,然後對著木頭房子直直的開過來。車上的人一個縱身躍出車外,接著槍聲響起,車身上濺出無數火花,“唿啦~”一聲火焰衝天而起,汽車變成一團巨大的火球衝進木屋。


    李承恩遠遠看到一團巨大的紅光猛衝過來,強烈的刺痛感充斥著他的左眼,“轟”的一聲,眼前的牆體被破開一個洞,火光一亮,正常的右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輛燃燒著的汽車正向著自己猛撞過來,但是左眼中的世界一片眩光,照得他腦中一暈,躲避不及,被燃燒的汽車撞個正著。


    “轟隆~”火光一閃,木屋的房頂被氣浪掀起一半,火苗頓時卷了出來。幾秒鍾之後,麵對黑衣人一邊的木牆完全垮塌下來,木板在火焰中劈啵作響。


    火光中,那個令黑衣人喪膽的恐怖男人現在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著了火,火舌正慢慢卷向他的身體。


    王威被巨大的響動驚醒,他抬頭看到滿眼的火光,心頭大驚。咬著牙爬起來,向屋裏那隻倒扣的小船走去。沒走幾步,腳上一軟,又摔倒在地。他看著身邊越來越旺的火焰,漸漸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這時候小船已經著火,濃煙穿過縫隙鑽進船裏,阿顏在船下死命的用腳蹬著船的底板,用手掀著船舷,但小船隻是輕輕搖晃了幾下。她感覺越來越無力,漸漸喘不過氣來。


    王誌武劇烈的咳嗽著,緊緊的抓住了阿顏的手。


    “哈哈哈哈……”屋外的黑衣人興奮的歡叫起來,“燒!燒死他狗娘養的!燒啊!”


    烈焰熊熊,越燒越旺,木材的劈啵聲中,火舌卷過地上黑衣人的屍體,漸漸發出一陣焦臭。這個木屋已經變成了地獄。


    “吼——!!”低沉的吼叫聲像巨錘一樣猛敲在黑衣人的心頭,隻見衝天的火光中一個全身衣服著火的人影漸漸站了起來——魔獸王!。“吼——!!”魔獸王仰天一聲大吼,雙手一扯,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火光中飛舞的蝴蝶。他全身皮膚光潔如鏡,在火光掩映下有光彩流動。


    隻見他右腿跨前一步,左腿外分,在黑衣人震驚的目光中,伸出雙手扣住身邊燒得通紅的汽車車身,“嗤~”白煙從他手上冒出,魔獸王卻渾然不覺,他雙目圓睜,熊熊的火光也掩蓋不了他左眼中那抹妖異的紅光。


    王威看著火光中那個駭人的身影和妖異的紅色瞳孔,眼中露出無比的震驚:“是你!十年前,就是你!”他張嘴想叫,一股濃煙湧來,嗆得他背過氣去。


    “吼——!!”又是一聲低吼,“魔獸王”雙手手臂肌肉隆起,“唿啦”一聲巨響,燃燒的汽車被他像擲鐵餅一樣舞動了360度之後高高拋起,火焰巨大的唿嘯聲中,汽車向著那群黑衣人當頭壓下。


    “轟~!!”巨大的爆鳴聲中,火球像炸彈般爆炸開來,汽車徹底解體,燃燒的零件翻滾著彈射出去。爆炸中心的幾個黑衣人頓時成了肉泥,周圍的黑衣人被氣浪和碎塊掀翻在地,不少人身上著火,大叫著四散逃開。猴子本就站得遠遠的,看到這種情況後一轉身,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在低沉的吼叫聲中,李承恩用力擲出汽車,一陣夾雜著慘叫的爆炸之後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


    此時李承恩腦中又是一陣眩暈,火光中身體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原來他先前在火光中更本看不清東西,即便閉上眼睛,他的右眼中一樣是火紅一片。那些高熱的火焰也刺得他頭腦發暈,危機中他又一次進入了那種靈魂出竅的狀態,四周突然暗了下去,一圈發光的漣漪讓他“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況。他一邊保持這種狀態,一邊用了全力扔出汽車,隻是兩三秒鍾的時間的巨大支出,他已經接近虛脫。但猛烈的發泄卻也讓他清醒過來,停止了殺戮。


    李承恩站在火場中茫然四顧,現在他的眼前全是一片紅光,分不清東西南北,更看不見出去的道路。


    “阿顏!王誌武!”李承恩大聲唿叫,“王威!你們在哪裏?”


    迴答他的隻有火焰的唿嘯。王威耳中聽到他的唿喊,但是眼睛卻怎麽也張不開來。他張口想要迴應,但一股濃煙卷入口鼻,又背過氣去。


    李承恩強打起精神,轉了幾圈想不出辦法,於是大叫一聲向幾處紅光最亮的地方撲去,想用蠻力打散火焰,他努力忍受住光亮對他的刺激,對著紅光拳打腳踢,甚至合身撲上,現在的他已全身經痛到麻木,即便火焰和燒紅的木炭將他的皮膚烤的焦黑,他也渾然不覺。


    唿唿的風聲夾雜著劇烈的撞擊聲,燃燒的木頭被他紛紛打飛,火苗四射,火星飛濺。但是火焰已經形成氣候,哪有那麽容易撲滅。


    “喀喇”聲中又有一麵木牆倒塌,隨即嘩啦一聲巨響,另外半邊房頂坍塌下來,石棉瓦的屋頂並沒有著火。巨大的氣流將火光吹得一暗。


    李承恩借著這難得的機會,終於看清楚了王威和那隻倒扣著的小船的位置,他撥開身邊的碎瓦和木塊,衝向那隻已經著火的小船,掀開船身一看,隻見王誌武撲在阿顏身上,用身體將她保護起來,自己的手臂卻被從船板縫隙中倒卷而入的火苗燒起了水泡。由於濃煙的關係,兩人現在都已經昏迷過去。


    李承恩不敢停留,咬牙扛起兩人,又轉身拉起王威,使出最後的力氣往外衝去。


    一出火圈,他的眼前立即明朗。但乏力感充斥著全身,腦袋中由於缺氧的原因,一脹一脹的痛,他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昏倒過去。幸好強烈的疼痛感讓他保持了一絲清明。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經不見,褲子也隻剩半條褲管,而且上麵全是火苗灼燒出的洞。皮膚上多處嚴重燒傷,還有幾處冒著白煙,雙手的皮膚更是被燙得翻卷,胸口和背心還各有一個血淋淋的彈孔……總之,他就像一部破爛的拖拉機,攜帶著昏迷的三人,搖搖擺擺的向前走去。


    李承恩費力地爬上曬魚場前的斜坡,來到公路旁邊,這時候他聽見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聲音。


    烏雲散去,月光重新灑滿世界,照得地麵上一片雪亮。然而李承恩眼前的世界卻是越來越暗,隻見他左眼中的紅光漸漸暗淡下去,最終消失不見。最後他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麽也不知道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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