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渾身上下白絨絨的小團子,頭上頂著葉子和落花,在林子裏亂竄的樣子像一隻小薩摩耶。


    蕭青黛怔了一下,古井無波的心裏泛起些漣漪。


    小團子晃了晃腦袋,自己被晃得暈乎乎的,頭發上的葉子一片也沒掉。


    卿卿快要煩死了!


    她伸手往頭上一抓,整整一大把的樹葉!


    怎麽都往她頭上掉?


    小姑娘把自己的披肩扯下來,認認真真地拍了拍上麵的落花和落葉。


    有些冷,她打了一個哆嗦,又連忙穿上。


    麵前的花壇裏種了許多花,叫三醉芙蓉,隻寥寥開了幾朵。


    她沒見過這種花,應該說這院子裏大部分花她都沒有見過。


    小家夥是循著香味來的。


    她在這裏聞到了她養出來的花香。


    站在樹下,卿卿抬起頭,被窗戶邊上的人嚇了一跳。


    是個很瘦的阿姨,膚色裏透著病態的白,骨相出色到了極點,許是久經風霜的原因,眼神頹棄又滄桑。


    即便如此,風姿依舊。


    卿卿愣住了,她覺得這個阿姨長得有些熟悉。


    隻是想不起來。


    “阿姨你好~”卿卿站在窗戶下麵,乖巧地喊。


    “你好。”


    聲音冷豔慵懶,低低的。


    卿卿是個喜歡害羞的小孩,在麵對陌生人的時候,她不是主動說話的性子。


    但現在她莫名有種想說很多話的衝動。


    “阿姨,這些花是你養的嗎?”小姑娘奶聲奶氣地指著三醉芙蓉問。


    蕭青黛看著她的臉,掃都沒掃一眼那些花,“不是。”


    “哦~”卿卿也沒有很失落,因為她本來就是沒話找話。


    小家夥稍微走近了一點,盯著她削瘦的臉頰和剔透的膚色,眉間染上幾分擔心。


    “阿姨,你生病了嗎?”


    許是垂眸向下的原因,她麵上的輪廓看著柔和很多。


    “嗯。”聲音一如剛才冷豔,說話時帶著點漫不經心,“生病了。”


    “為什麽生病呀?”


    在問出這句話之後,小卿卿都覺得自己無聊。


    阿姨會覺得她話很多嗎?


    蕭青黛沒感覺,她心情異常平和。


    “不開心。”


    小卿卿一愣,緊接著仰起小臉疑惑地問,“每天都不開心嗎?”


    蕭青黛嗯了聲,懨懨地補上一句,“除了今天。”


    聽到這個迴答,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兒。


    看著窗戶裏麵的阿姨,她心情也跟著沉甸甸的。


    “怎麽辦呢……”不開心的話她可治不好。


    在她思考的時候,蕭青黛的視線一直在她臉上落著,就沒有離開過。


    突然,小家夥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麽。


    她抬起小臉,水汪汪的眼眸眯成一輪彎月。


    “阿姨,我給你變個魔術吧!”


    說完,卿卿轉身在身後那些三醉芙蓉中揪了一朵還沒有開花的花骨朵。


    在揪之前,她還很有禮貌地問了。


    “阿姨,我揪你一朵小花花哦~”


    “摘吧。”蕭青黛有些懶散地靠在窗戶邊上,垂著眼皮。


    似乎想看看她要做什麽。


    卿卿把花骨朵握在手裏,她先是努力揚起來給蕭青黛看,軟萌的小臉上一本正經。


    “你看哦,是沒開花的。”


    緊接著,她把花朵放在手心,兩隻小手捂緊,為了保證效果好,還調整了一下花骨朵的朝向,確保它是朝著阿姨的方向。


    “阿姨,你看我的手,看好了哦~”


    蕭青黛配合地點頭,眼神終於舍得從小姑娘的臉上移開了。


    卿卿咧開嘴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她努力將自己的手往前伸,舉得高高的。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清脆的小奶音很歡喜,嘿嘿笑了一下,而後慢慢張開自己的雙手。


    “開花!”


    隨著她的這兩個字落下,她手中那朵三醉芙蓉的花苞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盛開。


    短短三秒的時間,開得比她的手還要大。


    蕭青黛愣住了,她看著那朵花,又看看小姑娘滿臉的期待。


    恰好此時天光破雲出,第一縷陽光穿過樹葉斑駁地落在小孩的臉上,打量了她亮晶晶的瞳。


    笑得眼帶彎月,燦爛開懷。


    蕭青黛想,應該是天上銀河傾落,星星盡數淌進她的眼睛,才有這般浩瀚星辰,朦朧生輝的眸。


    她伸出手,笑了一下,死寂的眉眼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這瞬間深潭冰化,冬雪消融。


    “送給你呀送給你呀~”


    看到她笑,卿卿也跟著笑,不過她笑得傻乎乎的,神態明媚又活潑。


    她走到窗戶下麵,踮著腳,一隻手扒在窗戶邊上,費勁地把花往上遞。


    蕭青黛彎腰,冰冷的手指接過那朵花。


    花送出去之後,小卿卿往後退了兩步。


    她軟萌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了些撒嬌的意味,“阿姨,我給你變了魔術,你以後可不能不開心哦~”


    蕭青黛纖細的指尖轉動芙蓉花,移開視線看向小孩。


    在小家夥期待的眼神中,她蒼白的唇瓣輕啟。


    “不行。”


    “啊~”卿卿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像小狗一樣。


    蕭青黛捏著花朵,可媲美雕塑般的麵容舒展,冷豔慵懶的聲音攝人心魂。


    她又說。


    “如果這個魔術你隻給我變,我就聽你的。”


    卿卿重新提起精神,一瞬間恢複活躍。


    “就給你變!我不給別人變啦~”


    她伸出自己的手伸到腦袋旁邊,嚴肅,“我發誓!”


    蕭青黛撐著下巴,手邊的花襯得她整個人都有起色了許多。


    “上來玩嗎。”她問下麵的小家夥。


    卿卿是想上去的,她正要點頭的時候,遠處的天空上突然傳來一道爆炸的聲音。


    不是很響,因為離得遠。


    她抬起頭一看,是煙花炸開了。


    太陽剛從地平線露出個尖尖,因此天色不是很亮。


    卿卿看到那些煙花一個接一個在天上炸開,然後變成幾個字。


    最後一個最大的煙花炸開時,竟然是個小臉圓嘟嘟的孩子。


    她紮著小辮,還穿著花裙子,一看就是小女孩。


    此時,顧書晏站在蕭家牆外,指揮著家裏的保鏢放煙花。


    煙花上赫然是幾個大字:蕭溯還我孩子!


    就放了一遍,選的角度是離蕭青黛最遠的地方,不吵到她,但又確認她能看見。


    顧書晏旁邊的車上,傅斯淮難以直視地別開眼,聲音平靜。


    “你確定這樣有用。”


    “有用!”顧書晏神情激動,指著宅子氣唿唿。


    “蕭溯他不要臉,黛姑看到了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昨天晚上蕭溯竟然敢讓保鏢把他趕出去,氣得他連夜去定製了這些煙花。


    傅斯淮懶得聽他倆鬧騰的故事,他低聲對司機道,“開去正門。”


    於是等顧書晏義憤填膺地說完後,迴頭一看,傅斯淮早沒人影了。


    閣樓內,蕭青黛確實看到了。


    她垂眸問茫然的小團子,聲音平淡,“你是被蕭溯抱來的?”


    “對噠對噠!”卿卿握緊小拳頭,想到這件事就有些生氣。


    她粉嫩的臉頰鼓起,氣唿唿的告狀。


    雖然她和這個阿姨才第一天認識,但她就是想跟她說。


    小卿卿沒有察覺到,她心裏下意識覺得阿姨會相信她。


    “就是蕭叔叔,他在飛機旁邊,把我哥哥攔著!然後就是這樣抱著我跑啊跑,來到了這裏!”


    蕭青黛聽懂了,她掃了眼手中的花,大概知道是什麽原因了。


    房間門被推開,她沒有迴頭,對進來的霜降道。


    “把孩子送迴她的家人身邊,然後把蕭溯給我叫來。”


    霜降頷首,關上房門出去找卿卿。


    在卿卿被抱起來準備離開的時候,她朝閣樓上的阿姨揮手。


    奶聲奶氣,“阿姨,你要天天開心哦!”


    蕭青黛點頭,同時聲音淡然,“你也要記得答應我的事情。”


    “好噠!”超大聲。


    幾分鍾後,霜降再次迴來。


    她輕手輕腳推開門,讓身後的人進來。


    蕭溯被叫來的路上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進門後低垂著頭,乖巧地喊了聲大姐。


    蕭青黛靠在椅子上,神色懨懨地轉動著手裏的花,因為是背對著光源,所以蕭溯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那個孩子,是你搶的。”良久後她開口。


    聲音疏淡,聽不出情緒。


    蕭溯說是。


    他抬起頭,語氣有些急切。


    “大姐,那孩子身上有特殊能力,那些花都是從她身邊弄來的,你今天聞到外麵的桂花了吧,那就是……”


    話沒說完,蕭青黛蒼白精致的臉抬起來,麵色無波無瀾,卻如寒潭一般凍得人脊背發冷。


    “不準。”


    蕭溯一愣,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鬆了又緊。


    “大姐。”他第一次頂撞蕭青黛,“我隻是把她抱來住上兩天,對她來說不算什麽,我又不會傷害她。隻是區區兩天,比你吃一個月的藥都有用。”


    他這話說完後,屋內猛地寂靜。


    霜降站在門邊低著頭,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蕭青黛捏著花的手緊了些,她眼神清寒,雲淡風輕地吐出兩個字。


    “過來。”


    蕭溯心咯噔一下,他繃著臉走過去。


    離近後單膝跪在冰冷的地下。


    蕭青黛把芙蓉花放在一邊,抬手重重給了他一巴掌。


    啪一聲響過後,蕭溯別開臉,雙眼泛紅。


    蕭青黛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她盯著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裏翻湧著墨色。


    纖薄的唇輕啟,聲音清寒平穩,一字一句的。


    “我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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