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來臨時分,顧睞心中已然清明一片,眉間的恣肆乖戾早已揮散而去,她拔出先前插在地上的畫影劍,輕身飛向梅居。


    她行至梅居門口,大門並未上鎖,仿佛在等候著來人。


    顧睞麵色漠然,卻緩緩跪下,正對著虛掩著的大門,她輕輕將劍放下,閉上雙眼,驀然磕下,


    一叩首,以拜親父生恩,


    她的額頭與堅硬的青石板相擊,發出沉沉的聲響,也敲擊在門後的男子心頭。


    顧睞抬起頭,直起身子後,再次俯下頭,二叩首,以償親父愛女之情。


    還有,顧睞最後望了大門一眼,眼角緩緩流下淚水,那門後的人曾經是她會躲在門後期盼的父親啊,


    昔日裏那些熟悉的話語在耳邊迴響,


    “娘親,爹爹為什麽每天都對著一柄劍發呆啊?”


    “你爹在悟劍道呢,你們葉家的劍法很厲害的,等琦菲長大了,讓爹爹教你劍法好不好?”


    “爹爹是最厲害的嗎?”


    “當然啦。”


    三叩首,以絕此世父女之情。


    三拜已完,終生無悔。顧睞拿起畫影,決然地離開,未曾有過任何的留戀。


    空留站在門後的白發男子一人,寂劍習得,終歸是孑然一身,他可曾悔過。


    旭日初升,葉英推開門,卻發現了放在檻邊的信紙,就是他寄去霸刀的信,隻是他的字跡下顧睞又留下了寥寥幾句:心劍已悟,多謝葉莊主。


    古有十絕,一絕親緣,二絕情緣,三絕世緣,四絕愛,五絕恨,六絕貪,七絕吃,八絕光,九絕聲,十絕生死,十絕盡,窺破束縛,方能踏入無上大道。


    葉英心中歎道,心劍術本身就隻能悟得,而非能學得的,藏劍終究隻能留下她一日爾。


    此一去,怕是再也不會相見了。


    葉英走進梅居,隻見他的二弟葉煒一人站在梅花樹下,須發盡白,麵容也已蒼老了好幾歲,一夜的露水早已浸濕了他的衣襪。


    葉英慢慢走到他身後,葉煒輕聲道:“大哥,今生我都不會再出去了。”


    葉英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中複雜道:“好。”


    葉煒默默走向房內,再也沒有迴過頭。


    顧睞離了藏劍,卻沒有再迴霸刀,她從那一天起就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會去哪裏,沒有人能再找到她。


    柳風骨和李複迴到了霸刀,再三詢問趙涵雅後,他們已能確定顧睞是幽天一脈,無論是真正的幽天君,還是幽天君的弟子,他們都需要找到她reads();。


    為此他們來到了藏劍,顧睞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


    “你說琦菲,她在一個月以前就離開了。”葉英坐在上首,淡淡道。


    “葉莊主可知葉姑娘去了哪裏?”李複尤不死心地道,葉英搖了搖頭,以示自己並不清楚。


    柳老爺子深深一歎道:“我們走吧,她既然要走,就不會讓我們找到的。”


    李複聞言也不禁苦笑道,掌握天下情報和探子的領頭之人,又怎會讓他們知道行蹤,他不過是想再努力掙紮一把罷了。


    “我們走吧。”柳老爺子搖了搖頭,道。


    葉英忽然出言道:“李先生,真的有九天存在麽?”


    李複腳下一頓,低聲道:“也不過是群在大勢麵前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罷了。”


    葉英‘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心中一涼,天,快要變了。


    天,真的變了,天寶十年,風雲□□,安祿山,史思明發起叛亂,震驚天下,與曆史偏離的是這一事件整整提前了四年,也是在顧睞失蹤的半年之後,但相同的是安祿山的叛軍如曆史上一樣銳不可當,直直奔向了國都長安。


    現長安正處生死攸關之際,江湖眾派都奮起以護大唐江山,九天中人,也四處奔波,以畢生收藏懸賞抵禦安賊。


    碧血成歌,東都之狼天策軍,死守長安城。


    在太子府中待了近半年的顧睞,一襲男裝,向麵前的身著蟒袍紫帶的中年男子,一拱手低頭道:“太子殿下,這可是您的大好機會啊。”


    “顧詹事此話怎麽說?”男子眼中微微一閃道,


    “當今不仁,引得天下大亂,理應取而代之。”顧睞擲地有聲地道。


    “容孤在好生想想。”太子李亨話雖這麽說,眼裏蠢蠢欲動的野心卻怎麽也忽視不了。


    顧睞低頭,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


    玄宗在安史之亂一爆發,就逃往了去川中的路上,白日裏,大唐護衛玄宗的軍隊已行至了離長安不過數十裏的路上,再怎麽急著趕路,也是要停下來歇息的,畢竟護送的是一位大唐皇帝,還有他寵愛的貴妃娘娘。


    玄宗這幾日憂心不已,連心愛的楊妃也不能讓他開懷,在沒到安全地方之前,他始終不能放下心來。


    他坐在營帳裏,身邊有著貼身的內侍官高力士,和數名精兵護衛,外麵更是重兵把守。


    玄宗揉了揉眉間,安賊的叛軍已經到了潼關,天策大將曹雪陽已被派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往那裏,究竟是守是攻,他還沒有定論。


    想了一會兒,玄宗忽然發現周身安靜了許多,而且是死一般的寂靜,他抬起頭一看,所有的護衛都如死人一般站著,連他十分信任的高力士喉間一點紅色,眼睛還睜著,卻已沒了唿吸。


    玄宗一轉頭,正對上顧睞似笑非笑的臉,她手中還拿著一個酒杯。


    “叛軍作亂,還沒打到長安城呢,堂堂的大唐皇帝不在金鑾殿好好的坐著,怎麽就慌不擇路地逃跑了呢?陛下這又怎麽對得起那些戰於沙場的大唐兒郎們呢?”


    玄宗兩頰雖保養得宜但也已有些下垂的肌肉不斷抽動著,他盡量保持著身為皇帝的風度冷靜道,“你想要什麽?權力,地位?我都可以給你reads();。”


    顧睞轉動了一下手中的白玉杯子,裏麵的琥珀色的酒水一點也未灑出來,她悠悠地看著杯中,拖長聲音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話音一落,顧睞便看向了他,眼裏達不到底的笑意讓玄宗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你是誰?”或許是知必死之境,玄宗反而徹底冷靜下來,依稀有了幾分昔日英明神武的帝王之風。


    “我的名字你沒有聽過,也不需要知道,你隻要明白,這個王朝已經不需要你了。”說完顧睞便將杯子遞到他麵前,


    “朕要多謝你還肯願意給朕一個顏麵的死法。”玄宗冷冷道,卻還是顫抖著接過了白玉杯子,


    他對上顧睞的笑容,眼中一閃,將杯子湊到唇邊,正要假做飲酒時,顧睞攏在袖中的右手兩指一勾,指間的彈風打到杯子上,往玄宗嘴裏一推,酒水盡數被送進了他腹中。


    玄宗手一鬆,捂住喉嚨,杯子鬆落,顧睞自然地接住,看著玄宗睜大眼睛,青筋暴跳,瞬間沒了氣息。


    顧睞抬起腳,大步邁過這世上地位最為尊貴的人的屍首,走出了營帳。


    “陛下已死,還請殿下節哀。”顧睞低眉斂衽道,


    “愛卿說的正是,現大唐內憂外患,我也隻能收起為人子女的悲傷,重新振作,保衛我大唐江山了。”李亨,即將成為大唐皇帝的這個男人,語氣中卻有著按捺不住的激動與興奮起來。


    還真是誌大才疏,喜怒形於色的人啊,不過,這樣的人,才更容易被她所操控呢,顧睞嘴角微微翹起。


    玄宗已死,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李亨繼位,史稱肅宗,暫襲先帝年號。


    “陛下,顧睞此人年紀輕輕,未曾掌過一兵一卒,今日卻將抗擊安軍,交托於他,恐怕會有負陛下的一片信任哪。”一佝僂這身子的白發老臣抹著淚,喊道,誓要死諫的模樣。


    一身金繡的黃色龍袍的,頗有威嚴的李亨心下不耐,再看那一邊始終低眉順眼,不發一言的顧愛卿,對這個老臣的怒氣又上了幾個指數,不就是不願意讓他的心腹班底建功立業麽,還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仗著自己是新帝剛立就耍威風,這話,嗯,昨天顧愛卿說的,果然不差。


    李亨心下一怒,直接道:“朕意已決,休要再多言。都給我退下吧。”


    老臣就在李亨不耐的揮袖下黯然離場,走之前還恨恨地瞪了顧睞一眼,心道,奸佞小人。


    顧睞瞥了他一眼,嗬,這老頭子,中氣還挺足的嘛。


    接過李亨發下的虎符和任命文書,顧睞走出大殿,迎麵而來的陽光,略微有些刺眼,行軍打仗什麽的她還真不懂,可手下有的是人會懂,再說敵軍的情報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了,更何況,她還有一枚極重要的棋子沒動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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