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無法自控地感到鼻頭酸楚,眼底隨之浮起一層薄淚,隻好迅速撇開臉。


    葉姑娘曾說要縱著他的天真,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碧茶之毒讓他的記性變差了,可葉姑娘說的每句話,他都記得很清楚。


    每每從別人口中聽見葉二小姐對李相夷的情義,他心裏其實是很得意的。


    可是知曉內情的人提醒他迴應,他又隻能按捺不舍,矢口否認。


    他一直試圖把她推開,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惶惑急躁,陷得更深。


    倒不如麵對。


    “謝了。”他垂下眼簾遮掩紅著的眼眶,隻露出上揚的嘴角,“葉姑娘的恩情我收下了,隻是,怕是還不起了。”


    他自然知道她不要他還。


    隻是,若有機會,他很想給她點什麽,也很想讓她開心一下。


    “我隻想要你別再苛責李相夷。”葉姑娘竟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神裏難得帶了明顯的期待,“你知道,他是我的英雄。”


    此情此景,李蓮花實在沒法插科打諢,隻能微微點頭,鄭重應道:“好。”


    她費盡心思,冒很大風險,隻是為了想要他跟自己和解。


    叫他如何能辜負呢?


    “其實苛責過去非我本意,隻是……不順遂的時候總有情緒,又不知道該對誰發。”他輕笑了一聲,仿若自嘲,“你也知道,李相夷最喜歡的詩句是‘劍不虛施細碎仇’,可失去藐視天下的底氣時,從雞毛蒜皮裏掙脫卻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容易。”


    葉灼沒想到他這樣坦誠,頓時一愣。


    她很明白他說的是真心話——李相夷就是愛逞英雄,要做那無暇美玉,所以不能忍受自己像潑婦那樣宣泄委屈,可委屈是很難被強壓的。


    他隻不過是在找一種平衡情緒的方式,好為自己隔開陰暗思緒的侵擾。


    就像她當年不顧一切愛上李相夷,也是為了自救。


    如今他肯承諾不再苛責過去,不就是覺得如今過得不錯?


    李蓮花轉過臉看著她,鄭重道:“不過,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


    他這一生,風光無限的時候沒有給過她庇護,一無所有的時候卻得了如此真心,實在受之有愧。


    隻能在剩下的日子裏對她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葉灼得了他的承諾,心頭無比輕鬆,立即迴以一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


    “你知道,我這個人雖然有很多毛病,但一向言出必踐的。”


    她忽然一偏頭,笑著衝他伸出右手,將尾指翹著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蓮花心裏好笑,多大人了,還相信小朋友拉鉤那一套。


    “沒想到葉姑娘也還是小朋友。”


    他笑歸笑,仍然伸出手指輕輕勾了她一下。


    他小時候不曾跟人有過這種孩子氣的舉動,但看過別的小朋友這樣做——童年玩伴約定長大以後要如何如何,便會這樣將手勾在一起,然後大聲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李相夷也還是小朋友啊。”葉灼心裏滿溢著喜悅,突然用力迴勾住他的尾指,身子前傾,將拇指湊過去按了一下。


    這個李蓮花沒見過,疑惑地將拇指舉到眼前看了看。


    “你是不是不知道還有後半段啊?”葉灼看他這副表情,笑得更開了,“你沒聽說過‘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嗎?”


    “這有什麽說法嗎?”


    “呐,你看,拉鉤是像兩個玉勾這樣鎖在一起,上吊則是把碎銅錢串成完整一吊然後係上繩結,是牢不可破的意思。”葉灼給他比劃了一下,“而一百年不許變是因為——長命百歲,至死不渝呀。”


    她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一句如何曖昧的話,心猛地漏跳一拍。


    李蓮花卻沒有什麽表情變化,反而將手抵在唇前,悶笑了一聲,“哦,那我還知道後麵有一句是——‘誰變誰是小狗’。”


    “我也聽過這句!”葉灼咯咯笑,“所以你可小心啊,食言了你可就得跟狐狸精作伴了。”


    李蓮花斜她一眼,道:“我當時還想呢,那些小朋友……後來可能九成都會變成小狗吧。”


    葉灼笑得向後仰過去,“如果李相夷變成小狗——”


    “好了,葉姑娘晚上想吃點什麽?”李蓮花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方小寶說今日東市有大食商隊來訪,這海外珍貨我大約是買不起,但表演說不定值得一看,你想不想去逛逛?”


    “當然想呀。”葉灼語調中帶了一絲絲撒嬌的意味,“我們帶狐狸精一起去吧?”


    “好,那去換身衣服吧。”


    葉灼興衝衝地提著裙擺上樓去,在衣櫃裏左右挑選。


    她猜李蓮花會穿他那套最貴的綢質青衫,便想選了一套相配的,在水綠色的輕盈羅裙和竹青色的窄袖襦裙中糾結半天——


    選好衣服後又發現自己不會化妝,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快十年沒有想要打扮的念頭……


    從前綠夭服侍她時,最喜歡琢磨新潮的妝容,總是一邊驚歎“姑娘的臉真是什麽妝都合適”一邊在她臉上勾勾畫畫。


    待她驚豔全揚州被人爭相模仿,綠夭就會格外開心。


    她突然很想綠夭和霓裳。


    她離開袖月樓時給兩人都贖了身,綠夭尋迴了父母,自己開了個胭脂坊,生意好得不得了。霓裳則嫁給了四顧門舊人,經營著一家不溫不火的米鋪,已經有了孩子。


    說起來,上次去見霓裳,她說綠夭近日在東市盤下了一間鋪子呢。


    當年綠夭的父母怕她淪落青樓於名節有損,趁她年紀小,舉家遷到了洛陽,還給她改迴了原本的名字,於是連霓裳都失去了她的消息。


    可綠夭已經不願意再被說親嫁人,竟然自己把胭脂生意做得有聲有色,最終還是迴了揚州。


    “姑娘,你不知道,真是女大十八變,我第一眼見著壓根就認不出綠夭了。”霓裳趴在欄杆上看孩子打鬧,“那時候你說我性子烈,要保護綠夭不被欺負,沒想到最後我成親生子,綠夭卻成了獨當一麵的那個。”


    葉灼驀地眼前一亮。


    和李蓮花一起去看一眼吧。


    綠夭一定沒想過,她當真走到了李相夷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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