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見方多病上當,老狐狸偏頭忍笑。


    葉灼傳音給他:“你上哪兒找到這樣的聰明徒弟?”


    老狐狸立刻笑不出來了。


    反而葉灼見他吃癟,自己的嘴角揚了起來。


    李蓮花一晃神,忽然覺得她實在應該經常這樣笑一笑。


    “李相夷你發什麽愣。”


    笛飛聲對他突然站住非常不滿,跟著扭頭。


    “咳咳,這個話說迴正題哈。”李蓮花生怕笛飛聲察覺,趕緊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那這個宋雲杉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魚龍牛馬幫收服啊?”


    “此人城府頗深,處事油滑,而且非常有經商頭腦。”無顏的評價十分中肯,“隻是心術不正,有些為了利益不擇手段。”


    十年前,揚州黑市的話事人是無顏扶持的一個牙商,名叫喬歧。此人原本是個充軍流放的朝廷欽犯,因被臨時征調為官派纖夫,途徑揚州碼頭時抓住機會逃跑,卻卷進了兩個小幫派之間的火並。


    之後陰差陽錯,被金鳶盟的人抓了迴去,才發現是個烏龍。


    但此人腦子活泛,又讀過書,在金鳶盟調停紛爭的時候,大膽插了幾句自己的看法,得到了無顏的賞識。


    原來喬歧在做纖夫時,注意到往來商船如果想在途中進行大宗交易,官方的倉庫是不夠用的——所以建議金鴛盟購買沿岸民居,租給非官方的商船。


    金鴛盟行事沒太多顧忌,等朝廷反應過來,喬歧已經拿到了碼頭至西市一段大片區域的地契,還從腳夫和纖夫中挑了些為人坦蕩、做事靠譜的年輕人,轉行做了護院。


    有了倉庫的資源,金鴛盟很快拿捏住了往來的舶商,又可以反過來談腳夫和纖夫的工錢。


    這也是揚州碼頭競爭沒那麽激烈的原因。


    喬歧深知必須依靠金鴛盟,才穩得住這片風水寶地不被朝廷強征,所以一直很忠心,無顏後來將黑市交給他管理。


    十年前,喬歧與連橫是無顏手上的兩張牌,幫他穩住了碼頭這一帶,也將揚州城底層民眾的生計和金鴛盟的利益緊緊扣在一起。


    直到金鴛盟與四顧門開戰,他倆的頂頭上司都不見了蹤影……後來又各自被手下人背刺,黑市和碼頭相繼陷入了混亂。


    運河沿岸的倉庫,在那段時間被大鹽商黃均分批收購,成了揚州商會的資產。


    之後碼頭上就再也沒有出過上得了台麵的勢力,運河被萬聖道扶持的揚州商會把控,底層過得越來越慘。


    而這個宋雲杉是江海幫出身,一眼就看明白了這個利益鏈條,還說要想破局,點把火燒了現有倉庫即可——如此歹毒又高效,便被角麗譙盯上了。


    “還真是……角大美女的風格。”李蓮花咂舌,“所以她真的這麽做了?”


    “是啊,年初有個存放爆竹的倉庫,看管不當引發走水,死了許多人。”無顏沉重地點了點頭,“官府趁機宣布倉儲行業要申請準入資格,然後把這一帶的倉庫都收編了。”


    笛飛聲臉上出現了溢於言表的嫌惡。


    一場大火不知道死了多少無辜百姓,不知道多少家庭妻離子散。


    倒是正好被魚龍牛馬幫收做消耗品,絕境之下一頓飯的恩情便能換來一輩子效忠。


    葉灼心裏歎了口氣。


    角麗譙這情路,隻怕是又難走了幾分。


    “宋雲杉跟官府原是勾搭好的,否則官府的反應也不會這麽快……總之他撈到了這個管事的職務,但他的家眷乃至身家性命都被角麗譙用毒藥控製著。”


    “隨後宋雲杉就靠變賣這個準入資格,積累了一筆錢,轉而暴力征收更多的房屋。”


    “如今黑市一半以上的門麵,背後的實際老板都是宋雲杉,但他也是角麗譙手下的一個傀儡而已。”


    李蓮花也有些唏噓。


    他也不是不知道,江湖紛爭的背後一向就是這樣的血淋淋——但思及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為當年李相夷跟笛飛聲東海一戰,導致四顧門和金鳶盟雙雙易主,就覺得莫名其妙地愧疚。


    ……


    到底還是太衝動了。


    不過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誰讓笛大盟主是個武癡,分不清輕重,一點沒有大局觀念,明明對師兄的死有所懷疑,卻居然想到用師兄的屍骨挑釁他比武??


    想到這,他就惡狠狠地瞪了笛飛聲一眼。


    “你瞪我幹什麽?”笛飛聲是個直腸子,哪裏想到他短短幾秒心思已經繞出這麽大一圈,隻以為李相夷又在膈應他,火氣直冒:“這件事我可完全不知情!”


    李蓮花‘嗬’了一下,笑得敷衍,“我隻是覺得,笛大盟主白長了張嘴。又嚐不出味覺,又不會說話。”


    笛飛聲愣在原地,一頭霧水。


    “李相夷!你有病吧!”


    李蓮花擺擺手自己走遠了。


    無顏倒是猜中他想什麽。李門主十年前就是個喜歡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人,怪不得葉姑娘說他“喜歡給別人當爹”。


    雖然魚龍牛馬幫的幫主是金鴛盟的聖女,但這兩個幫派的管理涇渭分明,到了最底層,都不清楚上麵是什麽關係。


    無顏也並沒有知會血婆笛飛聲要來,隻是憑借自己對黑市的運作的熟悉,帶他們去找自己的眼線而已。


    七拐八繞,穿過一條條巷子之後,他們停在了一家暗器鋪子前。


    那鋪子的市口不算太好,門庭冷落,卻非常囂張地掛著“擅入者死”的牌匾,廳堂裏則空無一人。


    “喲,還有人敢在我天機山莊少主跟前賣弄。”方大少爺一捋馬尾,意氣風發道:“讓他知道什麽叫班門弄斧。”


    “方少爺,自己人。”無顏連忙製止他,“還是不要大動幹戈的好。”


    李蓮花立刻瞥他一眼,後者立即偃旗息鼓。


    “方小寶,多聽多看。”


    像在外人麵前教訓自家孩子。


    “這鋪子的老板人稱‘玉判官’,乃是阿蠻薩的徒弟。”無顏傳音入密道:“此人耿直焦躁,李門主切不可暴露身份。”


    這阿蠻薩乃是昔日金鴛盟第一機關師,孤僻嗜血,將機關殺人之術當做琴棋書畫之類的“雅事”,生平最有名的事便是製作了一座專用於殺人的囫圇屋——


    此屋據說內含一百九十九道機關,被關入其中的人從無一個生還,死狀或有中毒、或刀砍、或火燒、或針刺、或腰斬、或油炸……應有盡有。


    因為阿蠻薩出身南胤貴族,這囫圇屋通體鑲有黃金珠寶,充滿異域風情,乍一看還以為富貴人家的大宅。


    當年囫圇屋被李相夷與肖紫衿聯手所破,阿蠻薩也死於少師劍下。


    他的徒弟自然對李相夷恨之入骨。


    而且阿蠻薩作為第一機關師,自視甚高,也不怎麽買笛飛聲這個盟主的麵子——他的徒弟被帶得跟他一般脾氣。


    ‘玉判官’會與無顏交好,完全是因為欠他一個人情——當年四顧門清剿金鴛盟餘孽的時候,他差點被抓進一百八十八牢,原本角麗譙派了人救他,卻在途中錯過了,最後恰好被路過的無顏所救。


    但這麽一點點恩情,絕對不會妨礙他要李相夷的命。


    李門主現在狀態欠佳,被一個機關師在暗處盯著本就是件危險的事,何況如果李門主真把‘玉判官’殺了,那他自己豈不是虧大發?


    李蓮花展了展大袖,溫淡一笑,“如今誰又會將我與那人聯係在一起呢?”


    無顏卻坦誠道:“李門主目光如炬,看到頂尖機關暗器圖紙的眼神與旁人不同,同為精通此道之人……很難不被認出來。”


    李蓮花一時啞然。


    奇怪,這四顧門的人沒一個能把他跟李相夷想在一塊,金鴛盟的人卻似乎很容易認出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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