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個例子,沈珠圓沒在爸爸媽媽麵前哭過,但沈珠圓在漣漪麵前哭過。


    雖然隻有一次,但沈珠圓從懂事來就隻哭過一次。


    不哭並非說沈珠圓在性格方麵有多堅強,而是幾乎沒讓她哭的事情。


    前年暑假沈珠圓參加了野外露營活動,為趕上媽媽生日,她提前一天打包離開露營地。那天她有點倒黴,坐的車要麽車胎漏氣要麽就是司機把車開到水溝去,渾身濕漉漉的頭發沾著泥巴,把打算送給媽媽的禮物緊緊附在懷裏,步行幾公裏,終於到家了。


    推門一看,院子裏溫馨的一幕讓沈珠圓下意識間躲到石榴花後。


    爸爸提著鏡子,媽媽笑眯眯對著鏡子試戴漣漪送的項鏈,漣漪正在切蛋糕。


    一直以來,沈珠圓都認定自己是家裏最不能缺少的成員,是靈魂人物般的存在,平日裏,她說的話最多,上樓梯時動靜最大,電視機隻有她在家才會打開等等等,雖然這些是媽媽口中的“不怎麽好的習慣”,可每當媽媽說她時,她會得意洋洋迴嘴“要是我一天不在家,你們會很無聊的。”


    但……好像不是那樣。


    那瞬,似有人在沈珠圓耳畔說“沈珠圓,你一點也不重要。”


    可恨地是,連她領迴來的貓也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漣漪給的蛋糕。


    好在漣漪很快發現了她,笑盈盈說著“太好了,珠圓迴來了。”笑盈盈地把她從石榴樹帶出來。


    夜幕降臨,浴室裏,漣漪給沈珠圓清理頭發上的泥,淚水混著水流爬滿沈珠圓的臉,漣漪不僅沒安慰她還一副忍俊不禁的鬼模樣。


    為什麽不安慰她呢?


    “因為圓圓是一片沙灘,潮水湧上來,人們踩在沙灘上腳印就會消失不見。”漣漪說。


    老實說,關於那天漣漪說的話,沈珠圓至今還處於似懂非懂的狀態。


    但就像漣漪說地那樣,長長的黑夜過後,陽光如期而至從窗框折射在她臉上,伸了個懶腰,鯉魚打滾式起床。


    她又把木製的樓梯踩得嘎吱嘎吱響,循著香氣來到廚房,揭開正冒煙的鍋,看到被煮成金黃色的玉米,沈珠圓吹起了口哨,每年媽媽都會開上幾小時的車,去商販家挑選老玉米,圓圓可喜歡南部的老玉米了。


    那麽,漣漪知曉她那天哭泣的原因嗎?


    “有可能是因為圓圓長大了。”漣漪溫柔說到。


    想起那天,沈珠圓忍不住地跺了跺腳。


    與其說沈珠圓在懊惱於那天自己的表現,倒不如說是她從中嗅到了危機,一種她和漣漪間誰才是主導者的危機感。


    在沈珠圓的認知裏,她比漣漪早出生六天,理所當然她是更有發言權的那方,但好像伴隨時間流逝一切正悄悄發生改變。


    不不,不行!狂搖頭。


    沈珠圓是絕對不會允許漣漪奪走她的主導權的。


    看不慣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就讀曼穀最好的貴族學校地人多地是,偏偏漣漪是那種當麵被罵婊.子也不會還口的人。


    沈珠圓知道,不是漣漪不想反擊,而是漣漪不想給家裏惹上麻煩。


    所以,至少二十歲之前,沈珠圓得是比漣漪強的那方,她會替漣漪一一罵迴去,直到那些人閉上嘴巴。


    沈珠圓覺得今晚有必要找漣漪談一談,讓漣漪以後可別說什麽“圓圓長大了”類似哄小孩子的傻話。


    注意打定,之前那個困擾沈珠圓的問題又迴來了——


    她被當成了漣漪。


    這個把她當成漣漪地不是僅僅幾個照麵的人,而是從沈珠圓來到曼穀就玩在一起的宋金,宋金目前還和沈珠圓同班級,兩人課桌挨在一起,這樣熟悉她的人都鬧出烏龍,可見她今天很像漣漪。


    隻是,沈珠圓並沒從“被當成漣漪”收獲到歡喜,相反她打從心裏排斥這事情,漣漪再美好,但沈珠圓是沈珠圓。


    都是身上這件裙子的錯,迴去第一時間她就換掉這件裙子穿迴工裝褲,這樣就不會被當成漣漪了。


    嗯,就這樣,沈珠圓加快腳步。


    小會兒,沈珠圓才發現自己偏離了路線,甜品屋是左邊那條街。


    手機顯示時間為兩點二十分,距離她取蛋糕還有點時間。


    沈珠圓看了眼斜對麵街角露出的半邊矮圍牆,想了想,往前移動了兩步。


    半邊矮圍牆一下子露出了全貌,被圍牆包圍起來地是獨棟複式樓房,咋看和這帶住宅區沒什麽兩樣,兩層半,白牆,紅褐色屋頂,大露台。


    過去半年多時間裏,圍繞著這棟居民住宅樓的話題可謂是層出無窮。


    一開始,最為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年初某個深夜,有十幾名身穿迷彩服頭戴紅色貝雷帽的軍人簇擁著一名少年進了這棟空置數年的住宅樓,天蒙蒙亮,軍人們悄無聲息離開,離開隊伍裏無少年身影。


    有人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推斷出軍人的身份是皇家海豹突擊隊,接下來的時間裏,這棟住宅樓白天基本處於大門緊閉狀態,有好事者經過蹲守,得出,樓裏住著位老婦和一名少年。


    此版本在上月被新的版本取代,所謂被軍人簇擁的少年其實是名從飛地來的男孩,此傳言也得到查爾斯高中校長的親口證實,目前,該位少年就讀於查爾斯高中。


    飛地是地緣政治紛爭下的產物,留在飛地地多數為極度貧窮者,無具體國籍,長期靠國際公益組織救助的邊緣群體。


    這樣的人出動海豹突擊隊護送?


    別扯了,海豹突擊隊可是被譽為這個星球上執行能力最強最神秘的超級軍團。


    雖然沒有了超級軍團,但飛地來的孩子也具備諸多討論性。


    這片位於曼穀市區長達四點五公裏的唐人街,住著過慣安居樂業生活的華人族裔,飛地來的孩子在這不形成話題才怪。


    除了動蕩戰亂、飛地還和毒品泛濫、幫派鬥毆聯係在一起,在這樣環境長大的孩子品行如何?會不會給西區帶來不幸?這男孩是不是和記錄飛地的科教片裏出境的未成年人一樣,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身上有很多傷疤,臉上坑坑窪窪?


    很快,若幹就讀查爾斯高中的孩子陸陸續續揭曉一些飛地少年的相關問題。


    “羽長得可好看了,我打賭你們看到他時也會和我一樣,眼睛沒法從他身上離開。”“羽不僅好看個頭也很高,而且,羽特別聰明。”“羽英語說得可好了。”“羽是我見過最有禮貌的。”孩子們盡是溢美之詞。


    羽是飛地少年的名字。


    “羽特別聰明。”沈珠圓是相信的,能成為查爾斯高中的學生腦子能差到哪裏去。


    至於樣貌……


    巧地是,飛地少年和漣漪是同班同學。


    “長得還行。”漣漪輕描淡寫迴應了沈珠圓。


    在西區具備十足話題的飛地少年住處近在眼前,而且,房子圍牆門是虛掩著。


    曾經有次沈珠圓經過這裏,和正從門裏出來做鬆餅生意的女兒小雅撞了個滿懷,沈珠圓躲得及時沒摔著。


    小雅就沒那麽好運了,她擦傷了膝蓋,問需不需要去藥店處理傷口,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小雅手裏提著送貨框一個勁兒傻笑。


    沈珠圓再問“你不疼嗎?”還在傻笑,沈珠圓離開時,小雅還站在那扇門外。


    隔日,宋金就神秘兮兮地告訴沈珠圓“小雅有心上人了。”


    虛掩的圍牆門在這個無所事事的午後像極了是通往愛麗絲仙境的兔子洞。


    沈珠圓邁出腳步,十步,二十步,圍牆門敞開的弧度剛好容納她的身軀,身體穿過門縫。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一切如那部你總是獨自一人觀看的電影,空蕩蕩的影院裏,淚水爬滿了你的臉,你輕聲哼著電影片尾曲,說不清是悲傷還是歡喜。


    沿著亮藍色馬賽克鋪成的小徑,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最後,停在蓄水池旁。


    隔著方方正正的蓄水池,沈珠圓看到背靠在鈴蘭花樹下的少年,少年懷抱著書籍,注視著屋頂上的藍天,那陣風吹過,揚起少年額前碎發,也吹落了鈴蘭花枝頭的花瓣。


    花雨中,一個蒼老的聲音輕喚了聲“羽”。


    少年側過頭去。


    順著少年的視線,沈珠圓看到正躺在竹椅上的老婦人。


    老婦人磕著眼,有一下沒一下搖動手裏的扇。


    少年打開書籍。


    又有幾片鈴蘭花從樹上飄落。


    微風把少年的聲音送至了沈珠圓的耳畔。


    中文發音,字正腔圓——


    我就要起身走了。


    到茵尼斯弗利島。


    造座小茅屋在那裏。


    枝條編牆糊上泥。


    我要養一箱蜜蜂。


    種上九行豆角。


    獨住在蜂聲嗡嗡的山地林間。


    那兒安寧會降臨我。


    慢慢滴下,


    從晨的麵紗滴落至蛐蛐唱歌的地方。


    那兒……


    忽如其來不大不小的響動,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是哪個冒失鬼?”沈珠圓在心裏暗罵了句,下秒,沈珠圓發現那個冒失鬼就是自己,她口袋裏的手機正在震動個不停,不僅如此,她的腳步也不知何時越過蓄水池,站在距離少年很近的地方。


    少年合上書籍,老婦人直起了身體,兩雙眼睛齊齊落在沈珠圓身上。


    顯然,她成為了一名不速之客。


    唐突事沈珠圓幹過不少,但她從不曾如此刻這般手足無措,也不知為什麽這會兒她心裏慌得很,又慌張又懊惱,特別是目觸到少年微微斂起的眉宇,沈珠圓都想把自己丟進蓄水池裏的心都有了。


    手機,手機,該死的手機!


    迅速關上手機。見少年眉頭還沒鬆開,沈珠圓腦子一熱,嘴一張,說出“我……我不是小偷,我……我家就住在附近,我本來是到蛋糕店去取蛋糕的,我朋友今天生日。”


    怎麽聽這都像是廢話。


    但——


    “我沒撒謊,今天真是我朋友生日,朋友……”腦子失去任何思考能力,舌頭也不聽使喚,


    “對了,我的朋友你應該也認識,她叫漣漪,我……我知道你叫什麽……如果你是羽的話,你應該認識漣漪,漣漪和你念同一班級,漣漪個頭和我差不多,發型也和我差不多,漣漪可以證明我不是小偷。”


    該死的,該死的,何止是廢話,簡直就是胡言亂語不知所雲。


    沈珠圓快給我閉嘴!


    合上嘴。


    深深唿出一口氣,把不知如何處理的手放進兜裏,握緊,沈珠圓避開少年的視線,說:“我走錯路了,那扇門是打開著的,我為我的冒失感到非常抱歉。”


    說完,沈珠圓來到那位老婦人麵前,做了個四十五度鞠躬。


    是怎麽出那扇門地沈珠圓是糊裏糊塗的,接下來發生地也是稀裏糊塗的,直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大喊沈珠圓。


    是爸爸來著。


    爸爸從采購車駕駛座車窗探出半邊頭,問圓圓你怎麽到這來了?


    環顧四周,沈珠圓才發現自己置身於農貿市場附近。


    對哦,她怎麽到這來了?難不成她又偏離了路線?


    “我要去給漣漪取生日蛋糕。”迴答。


    爸爸衝她做出到這來的手勢。


    沈珠圓走到爸爸麵前。


    爸爸問她手裏拿著地是什麽?


    低頭一看,沈珠圓都想讓媽媽拿勺子敲自己頭了,現在她手裏拿著地可不就是漣漪的生日蛋糕。


    原來,她已經取完了蛋糕。


    這真是怪事連連的下午。


    在爸爸的大笑聲中,沈珠圓低頭打開副駕駛車門,剛係好安全帶沈珠圓再次聽到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亭亭玉立的少女”來自爸爸的口中。


    爸爸說媽媽這會兒心裏肯定是在偷著樂的,因為圓圓穿了裙子。


    爸爸說剛剛還以為是認錯人了,來曼穀後他就沒看過圓圓穿裙子,他嚐試喊了聲“沈珠圓”,那站在街邊對著空氣發呆的少女迴過頭來,真的是圓圓!


    爸爸說圓圓迴過頭來的那瞬讓他想到書中描寫地關於亭亭玉立的少女形象。


    蹲在院子裏玩積木的小小少女穿上訂製的小禮裙去參加高中新生舞會,變化也就是幾個眨眼間的事情,爸爸歎息說道。


    這要是換成平常,沈珠圓一定會惱怒於爸爸的大驚小怪,不就是一件裙子嗎?


    但這是個異常奇怪的下午。


    如果可以,沈珠圓很想把手貼在心上位置,問:發生了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定發生了什麽。


    沈珠圓想。


    爸爸問圓圓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


    “沒有,爸爸,我沒遇到不開心的事情。”答。


    爸爸說圓圓你今天很奇怪。


    “沒有,我才不奇怪。”答。


    “圓圓,你要聽歌嗎?”


    “嗯。”


    車廂傳來的旋律聽得沈珠圓眼眶一陣發刺,就不該,不該答應爸爸要聽歌曲的,沈珠圓合上眼簾。


    也不該,不該答應媽媽穿上裙子。


    一顆眼淚毫無征兆從沈珠圓眼角處滑落。


    都是這件水果裙的錯。


    而歌曲的出現時間點也是錯誤的。


    這首歌歌名叫《let it be me》來自於電影《怦然心動》。


    不久前,也是個無所事事的周末下午,作業做完漫畫也看完了,遊戲機壞掉了,附近籃球場處於維修狀態,漣漪陪媽媽去商場購物,外語頻道正在播放著美國電影,她懶得換台,也不知怎麽地,她一個人看完整部電影,媽媽和漣漪迴家時問她怎麽不開燈?那時沈珠圓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那部她一個人看完的電影影片名字叫《怦然心動》。


    電影講述有個女孩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愛上一個男孩,女孩愛了男孩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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