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心一事後,李承乾與李君羨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微妙。李二出長安東巡洛陽,李承乾以監國太子身份,除了初一十五在太極宮兩儀殿大朝會,餘下時間多在東宮門前小朝堂議事。


    曾私下假名詢問玄武門防衛工作,請李君羨去東宮議事,但當李君羨領命前去時,李承乾又借故推辭容後再議。此前處罰程知節紅妝逾禮時,幾乎全程不敢與李君羨有所對視。


    心虛是一迴,更多的還是剛以皇孫之名,重獲太子威望,而原本身邊傭簇之人卻相繼離去,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隻得維穩眼前來之不易的成果。


    今夜李君羨篤定太子會見他,也是李二不日即將迴京,勿論李二最終做出何等判決,在此之前,李承乾必須已監國身份對近來圍剿武氏,以及燒毀芙蓉園做出一個具體決斷,這算是監國兩月來,李二對他重獲威望之後的第一次正式考驗。


    “麾下所帶何物?”東宮重明門前兩個衛率翻看著李君羨帶來的米袋,從未見過如此奇怪之物,夜已入深,自是不敢放他入內。


    近來李君羨走動頻多,長安各層武將也都熟悉,抱拳還了一禮:“不過是送與太子殿下的一件小禮物,二位若是為難,煩請通報一聲牛將軍!”


    “這……”二人四目相對,沉默片刻,便去門內請東宮大宴後,李二親命調來協領太子府左右衛率,部署東宮戍衛的武衛將軍牛進達。


    這牛進達與李君羨本體同時入瓦崗,又同時與秦叔寶等人不瞞王世充多詐,歸附李唐。貞觀之後一直在外州統軍,貞觀八年,因力挫吐蕃大軍有功,調迴長安詔授左武衛將軍。


    從其簡潔的履曆便可看出,如今能在長安任職的武官,大多都沒那麽盤根錯節的氏族背景,並且政治上從不站隊,時刻緊追李二步伐。軍事方麵,李二自始至終都拎得十分清楚,從不馬虎,想要在軍事方麵與李二討個便宜,李君羨自認為還沒這個本事。


    不傾片刻,重明門內走出一膀大腰圓,全副甲胄,龍行虎步的圓臉漢子,李君羨忙搭話道:“夜已入深,牛兄還戎裝傍身,不覺辛苦嗎?”


    埋首稟了一禮,牛進達也不多話,隨意翻看了幾眼米袋內的物件,囑咐戍衛的甲兵不可懈怠,便拉著李君羨邁入東宮悠長的迴廊,相自走了許久,見四下無人這才稍有鬆懈。


    不等李君羨開口,牛進達雙手一抹臉上疲憊,嘶啞的煙嗓長歎道:“原以為戍衛東宮是個美差,能與五郎一般悠閑自在,不想自聖人離京後,老牛我是片刻也不曾安歇啊!”


    本體記憶中,老牛是個爽朗直性之人,有話從不藏著掖著,也是因此,在一眾武官中,深得人心,眾人有好事,大都帶著他。能把這樣一個直性子逼得長籲短歎,怕是除了東宮一幹太子詹士,別無他人了。


    與李君羨猜測不差,從牛進達訴苦中得知,自其戍衛東宮以來,每日勤勤懇懇,從無懈怠之舉,甚至這倆月來,連家都未曾歸過,即使這般,還是被幾位太子詹士盯上了。


    先是太子右庶子孔穎達向太子進言,說是牛進達縱容麾下親兵,夜間偷食東宮典膳廚食物,李承乾也是為證牛進達清白,派人徹查此事。其實偷與不偷,都隻是個噱頭,牛進達性格耿直,自是不會放在心中,而其麾下兵士,卻會就此疑心太子殿下對他們不信任。


    與此同時,太子右庶子張玄素又跑來寬慰牛進達,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勸牛進達多多忍耐,待聖人迴京後,直言稟告,聖人自會還他一個清白。


    老牛雖憨,又不是傻,小小離間計還是看得清楚,自是不去踏入二賊的圈套,如此,便得罪了幾位太子詹士。帶頭大哥於誌寧當即發難,不知如何說動了一位太子府右衛率兵士,在幾位輔政大臣於小朝堂議事之際,當麵揭發牛進達醉酒闖入東宮命婦院,涉嫌玷汙宮女。


    幾位人精豈能不知於誌寧的貓膩,本不想理會,但茲事體大,牛進達也被逼得隻能力求清白,隻得調令太府寺徹查。然而於誌寧部署相當完美,命婦院有四位宮女異口同聲,指責牛進達近日來,縷縷侵犯她們,並且在調查中,一位宮女還自縊身亡,這下老牛可是百口莫辯了。


    此事還未做出決斷,便發生了芙蓉園大火一事,或許是心疼李承乾不容易,向來的畏首畏尾的良相房玄齡竟然力排眾議,將此事壓作候審,待聖人迴京後,再做定奪。


    而老牛為了不再與幾位太子詹士發生衝突,惹得一身騷,時刻叮囑麾下軍士恪盡職守,絲毫不敢懈怠,隻可憐麾下一眾軍士,半月來個個疲憊不堪,黑眼圈已是有些發紫。


    聽罷,李君羨不禁拍拍牛進達厚重的甲胄:“確是辛苦牛兄了。”


    但見老牛一拍堅實的胸膛:“老牛我身強力壯,辛苦倒是談不上,隻是讓太子殿下夾在中間,老牛我實在於心不忍。”


    見他這般忠厚,李君羨招手附耳輕聲言道:“幾位太子詹士如此大費周章,目的隻為太子,不為牛兄。隻是幾人相中了牛兄憨厚,好作借刀殺人,牛兄大可讓麾下軍士如往常一般替換崗位。”


    可能是被迫害怕了,牛進達聞言,當即推開李君羨,卻見他一臉誠然,念起當年同戰之誼,嘶啞道:“五郎可別還我老牛!聖人也就兩三日迴京,老牛我還撐得住。”


    “牛兄身強力壯,撐住自是不假,隻是麾下將士若再折磨一兩日,不殘也傷。”


    李君羨說時,話鋒一轉:“牛兄與我都是曆經百戰之人,應該明白,兩軍交戰,一旦相持不下,耐力與軍心才是決定最終戰局至關因素。眼下有牛兄坐鎮,麾下軍士耐力或許有之,但軍心怕是早已潰散。而賊人卻是以逸待勞,牛兄這般強撐下去,反而有被賊人抄底之危。”


    這麽一解釋,牛進達當即茅塞頓開,不禁長嘶道:“賊人用心險惡呐!”


    “誰說不是呢?”李君羨會心一笑,附和道。


    言罷,看著默自思量事情嚴重性的牛進達,繼續循循善誘道:“牛兄為賊人抄底,還有聖人明察秋毫,而賊人真正目的是太子殿下!想來牛兄近來在東宮也領教過幾位詹士的手段,待聖人迴京,幾人隻需隨便添油加醋,將近來之事迴稟聖人。屆時,責備事小,太子殿下來之不易的局麵轉瞬即空事大啊……”


    “這些賊人究竟想作甚?”牛進達終於忍不住,憤憤道,“身為太子府詹士,不為太子著想,每日竟想著如何坑害太子,真娘匹雜碎不如!”


    或許是心裏近來的憋屈,被李君羨一點一點抽絲剝繭放出來了,牛進達髭須炸裂,徹底放飛自我,恍如迴到戰場叫陣一般,將太子府一眾詹士問候了個遍,罵到盡興處,一掌劈下,二人身處的亭閣不由晃了兩晃,隨即跌落幾塊瓦片,發出的脆響,讓牛進達略有了一絲神誌。


    迴眸看向石墩上泰然自若的李君羨,想起了近來太子的煩惱所在,不禁眸子一亮:“聽聞五郎此前受武氏折辱,布下奇謀妙計,讓那武元爽吃了牢飯,報仇雪恨,如今可有妙法,讓這群雜碎嚐嚐苦頭……也好為太子殿下解憂?”


    “牛兄抬舉了,我何來那般本事……”


    話音未落,牛進達大手一抓,毫不費力將李君羨提拎起來,出了迴廊,走近奉化門偏側的抱粗水缸,將他的頭按在缸口:“老牛我是個直性子,五郎幫我,我不說,五郎不幫,我也不說,就看老牛我在五郎心中有多少分量了。”


    缸內乃是平日雨水積少成多,以防走水滅火所用,夜色之下,裏麵烏漆嘛黑,卻也能隱隱看見其中有無數隻蟲子蠕動的身影,而牛進達幾乎不給李君羨迴話的機會,已然將其頭顱按進了缸口,李君羨身著能感覺到那些柔軟的蟲子,正順著他的發髻向頭皮爬上來……


    “有、有、有,有妙計!”李君羨死死抓住牛進達的衣袖,乞求道。


    誒!作繭自縛,憨憨都不好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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