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陰陽家者,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此陰陽之弊也。


    [司馬談曰:“陰陽之術,大詳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畏,然其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忌。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之大經,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漢書》曰:“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故曰日蝕、地震皆陽微陰盛也。臣者,君之陰也;子者,父之陰也;妻者,夫之陰也;夷狄者,中國之陰也。《春秋》日蝕三十六,地震五十二。或夷狄侵中國,或政權在臣下,或婦乘夫,或臣子背君父。事雖不同,其類一也。是以明王即位,正五事。五事:貌、言、視、聽、思也。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般樂遊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


    《傳》曰:“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人農時,及有奸謀,則木不曲直。”又曰:“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則火不炎上。”


    又曰:“好治宮室,飾台榭,內yin亂,犯親戚,侮父兄,則稼穡不成。”又曰:“好攻戰,輕百姓,飭城郭,侵邊城,則金不從革。”又曰:“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


    管輅曰:“貴人有事,其應在天。在天則日月星辰也。兵動人擾,其應在物。在物則山林鳥獸也。”又曰:“夫天雖有大象布不能言,故運星精於上,流神明於下,驅風雲以表異,役鳥獸以通靈。表異者必有沉浮之候,通靈者必有宮商之應。是以宋襄失德,六..退飛;伯姬將焚,鳥唱其災;四國未火,融風已發;赤雲夾日,殃在荊楚。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也。”


    後漢竇武上書曰:“間者有喜禾、芝草、黃龍之瑞見。夫瑞生必於嘉土,福至實由吉人。在德為瑞,無德為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又裴楷曰:“按春秋以來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者也。臣以為河者,諸侯位也。


    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為陽,諸侯欲為帝也。京房《易傳》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異,地吐妖,民癘疫,三者並時而有河清,猶春秋麟不當見而見。孔子書以為異也。”


    魏青龍中,張掖郡玄川溢湧寶石負鼎,狀麟鳳龍馬,炳煥成形,時人以為魏端,任令於綽齎以問張臶,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以禎祥先見,然後廢興從之。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廢興禎祥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禎祥。”後司馬氏果代魏。


    漢武時,巫為上致神君,神君但聞其聲,不見其形。荀悅曰:“《易》稱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各當其理而不相亂,亂則有氣變而然。


    若夫大石自立,僵柳複生,此形之異也;男化為女,死而複生,此含氣之異也;鬼神仿佛在於人間言語聲音,此精神之異也。夫形神之異,各以類感。


    善則生吉,惡則生兇,精氣之際,自然之符異也。故逆天之理,則神失其節而妖神妄興;逆地之理,則形失其節而妖形妄生;逆中和之理,則含氣失其節而妖物妄出。此其大旨也。若夫神君之類,精神之異也。”


    《春秋傳》曰:“作事不時,怨仇動於人,則有非言之物而言。”當漢武之時,賦斂繁眾,人民凋敝,故有無形而言至也。其於《洪範》言僭則生時妖。此蓋怨仇而生妖之類也。故通於道,言正身,則精神萬物形氣各返其本也。”


    後漢陳蕃上書曰:“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間無複災眚者,天所棄也。天之於漢,悢悢無已,故殷勤於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嬖,實在修德。


    故《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見怪則修身。’神不能傷道,妖不能害德。”


    《漢書》曰:“夫動人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此天人之大略也。”]


    【譯文】


    陰陽家大多是從負責天文曆法的官吏中分離出來的。他們尊重上天,推算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勤勉地通告關係到農業生產的四時節令。這是陰陽家的長處。到後來法古不化的人,則受製於諸多忌諱,隻注意陰陽卜卦、鬼神仙道之類的術數,舍棄人事而信仰鬼神。這是陰陽家的流弊。


    [司馬談說:“陰陽家的方術,博大詳盡,忌諱太多,使人受到許多約束,總是怕這怕那。但他們主張順應一年四季的節令從事農作,卻是不能不遵守的。陰陽家對於冬夏四季、八卦方位、十二星次、二十四節氣都有明確的界定與忌諱。告訴人們如果順從這些規範,就會昌盛得福,否則就會滅亡。其實未必完全是這樣。所以說陰陽家‘使人拘而多忌’。可是陰陽家所說的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是大自然運行的規律,如果不遵守,那麽天下的一切事物就都沒有頭緒了,所以說它所規定的‘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漢書》說:“天和人之間,如果兩者的精氣互相抵觸,就要彼此發生震蕩,善與惡之間互相鬥爭,彼此也會發生推動作用。事情出現在人間,征兆就會在星空顯示出來。所以陰陽之理,就在於各自都有感應。陰氣發動,寂靜的就會運動,陽氣會被掩蓋,明亮的東西就會變暗,這時水旱之災就會降臨。所以說,日蝕、地震都是陰盛陽衰的表現。對於君王來說,臣是陰,同理,兒是父之陰、妻是夫之陰,夷狄是中國之陰。據《春秋》所載,日蝕有三十六次,地震五十二次。當時有的應驗到了夷狄侵入中原,或者政權不在國君手中,或者妻子臨駕於丈夫之上,或者大臣背叛國君、兒子背叛父親。


    事情雖然不同,性質卻是一樣的。因此賢明的國王一旦繼位,首先要修正五事:貌、言、視、聽、思。建立至大的社稷祭壇,上秉天心,下序民風,使陰陽之理照耀四方。假如人君淫溺於後宮,歌舞娛心,遊宴打獵,不親自端正這五事,就會錯失於躬身親王,大中之道不確立,那麽災難的征兆就會降臨,六種極大的不幸就會到來。凡是災禍的發生,各種怪異的、象征人事過失的現象就會發生,用來警告世人。”


    《左傳》說:“夜間打獵,飲食不祭祀,出入不遵循禮節,奪人農時,或者朝中出現了奸臣,國內有了陰謀,樹木也要出現該直不直、該曲不曲的現象。”又說:“廢棄法規,馳逐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有了這各種不正常的事情,那麽火焰都不會向上燃燒。”又說“大興土木,建造宮室樓台,宮中淫穢汙亂,侵犯皇親國戚,侮辱父兄,那麽農業生產就不會取得成功。”


    又說:“一個國家如果好戰,不把老百姓的甘苦放在心上,修建城郭,侵略睦鄰國家,那麽刀槍之類的武器連獸皮都割不破。”又說:“簡化宗廟的規格,不設置祈禱上天的祠堂,廢除祭祀,不順天時,那麽連水都不會向下滲透。”


    管輅說:“高貴的人有什麽事情都會在天象上有所應驗。在天上是指日月星辰。如果有戰爭發生,或者人為的騷亂,就會在物事上有所應驗。在物是指山林鳥魯之類。”又說:“上天如有重大的異象但不能說出來,隻能把其精氣表現在星體上,或者流泄神明在鳥獸物事上,驅動風雲來顯示異象,役使鳥獸來宣告神奇。顯示異象時一定會有或沉或浮的征狀,宣告神奇時一定會有聲音的響動。因此,當宋襄公失德的時候,就有六隻鷁鳥從國都上空倒退著飛過;伯姬將要自fen的時候,會有鳥來歌唱她的災難;四國還沒有發生火災,火神祝融已經刮起了大風;紅雲夾擁著太陽,災難就在楚國降臨。


    這是天人感應的明證。”


    後漢竇武上書說:“近來,有嘉禾、芝草、黃龍的祥端征兆出現。祥瑞的出現一般來說總是發生在美好的土地上,福運的降臨實質上是由於吉祥之人的出世。有德才有端,無德則有災。陛下的行為,不合乎天意,所以不應當作喜慶祝賀。”裴楷說:“自從春秋戰國以來以及古代帝王時代,黃河從來沒有清澈過。臣以為黃河是象征諸侯的權位的,清屬陽,濁屬陰。黃河本應混濁,現在反而變清了,這說陰性的東西渴望變成陽性的東西,也就是說諸侯想稱帝。”京房所寫的《易傳》說:“‘河水清,天下平。’如今上天垂示異象,國內妖氣疊出,民間瘟疫流行,三者同時出現而黃河卻變清,這就好比春秋時麟本不該出現卻出現了。孔子記載了這件事,認為這是反常的表現。”


    魏國青龍年間(公元233 年),張掖郡的玄川湧出一塊背著鼎的寶石, 形狀象麟象鳳象龍又象馬,用火一照就各各顯現原形。當時人們認為這是魏國的祥瑞之兆,於是命令於綽,攜帶著財寶去請教隱士張臶,張偷偷告訴於綽:“神明隻預言未來,而不追述以往。先用禎祥之兆預告未來,然後興盛還是衰落才會隨之而來。漢朝滅亡已久,曹魏已得天下,還追述什麽興廢之兆呢?這塊寶石今天的變異,隻是將來之吉祥的征兆。”後來司馬氏果然取代了曹魏政權。


    漢武帝時,巫為皇帝召來了神君,可是隻能聽到神君說話的聲音而看不見它的形體。荀悅對此解釋說:“《周易》認為有天道、地道和人道。三道各有其規則,不能混亂。亂就會有精氣變幻。比如巨石自己立起來,死去的柳樹複活,這是有形之物的變異;男化為女,死而複生,這是人的變異;鬼神仿佛在人間說話,這是精神的變異。形體和精神的變異,各以其類互相感應。善就生吉祥,惡就生兇厄,精靈與人之間,自然的精靈會與之感應而發生變異。因此,假如違逆了天理,神靈就會失去調節,妖精就會作亂;違逆了地理,形體失去調節,妖怪就會出現;違逆了陰陽中和的人理,人體內的神氣失去調節,妖物就會出現。這就是《周易》的主要意旨。象神君之類的現象,就是精神的變異。”


    《春秋》說:“辦事不合時宜,人就會有怨恨,那麽本來不會說話的物體就會說話。”漢武帝時,賦稅繁重,人民生活困苦,所以出現無形之物說話的現象。在《洪範》中也有因犯上作亂就產生妖異的記載。這都是怨恨會生妖的證明。所以通大道,言正身正,精神形氣就會各歸本體。後漢陳著上書說:“春秋末期,周王朝衰微,而數十年間沒有出現過災害,那是因為周室已被上天拋棄的緣故。而上天對於漢朝眷念不忘,不停地降災,這是為了提醒陛下除滅妖孽,摒棄邪嬖,實實在在地修身立德啊。所以《周書》上說:


    ‘天子看見怪異就去修德,諸侯看見怪異就去修政,大夫看見怪異就去修職,士人百姓看見怪異就去修身。’神靈不能傷害道,妖孽不能傷害德。”


    《漢書》說:“感動人的是行動而不是言辭,順應天的是事實而不是文彩。”這都是對天人感應之道理的簡略說明。]


    【經文】


    法家者,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製,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賤至親,傷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司馬談曰:“法家嚴而少恩;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夫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使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嚴而少恩’。至於尊主卑臣,明職分不相逾越,雖百家不能改也。”]


    【譯文】


    法家大多出身於管理刑法的官員。他們講信用,賞罰分明,用此輔助禮製來治理天下。這是法家的長處。到了後來,苛刻狠毒的人實行法治,就不講教育,拋開仁愛,隻用刑法了,而且為了達到大治,一味迷信刑法,甚至於殘害親人,把厚恩變為薄情。這是法家的流弊。


    [司馬談說:“法家嚴酷而無情,刻薄而寡恩,然而他們端正君臣、上下之分,卻很清楚,這一點是不能改變的。法家不分關係的親疏,也不管地位的尊卑,一律繩之以法,這樣就把愛親屬、尊師長的恩誼倫理斷絕了。這隻可以作為臨時措施,決不可以長期實行。因此說法家‘嚴而少恩’。至於法家主張主尊貴、臣卑賤,劃清職責權限,誰也不準超越,這是各家學說都不能改變的。”]


    【經文】


    名家者,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長也。及繳者為之,則苟鉤■析亂而已,此名家之弊也。


    [司馬談曰:“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夫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


    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譯文】


    名家大多出身於掌管禮儀的官員。古人身分地位不同,禮儀也不同。孔子說:“一定要正名呀!”正名分是名家的長處。到後來吹毛求疵的人利用它來治理天下,就隻辨析名分的細節而不注重實際情況,把名分搞得支離破碎。這就是名家的流弊。


    [司馬談說:“名家使人儉約,可是失去了真實性,但是它循名責實,卻是不能不注意研究的。名家過於明察,糾纏不清,使人不能推求它的真意,專注於名詞概念的推理,反而失去了易於把握的常情,所以說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至於名家循名責實,綜合考察事物的本質這一點,倒是不可不予以認真考慮的。”]


    【經文】


    墨家者,蓋出於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右,信也];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言無吉兇之命,但有賢、不肖、善惡也];以孝示天下,是以上同[言皆同於治也]。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此墨家之弊也。


    [司馬談曰:“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關墨者亦上論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斫。飯土簋,啜土刑,糲梁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人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同,故曰‘儉而難遵’也。要曰:強本節用,則家給人足之道。此墨家之所長,雖百家莫能廢也。”


    漢武帝問董仲舒策曰:“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輅,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旨哉?”對曰:“製度文采玄黃之,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製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製,有法而然者也。孔子曰:


    ‘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製,故曰奢不儉上,儉不逼下,此王道也。”]


    【譯文】


    墨家大多出身於掌管宗廟之官。他們住的是柞木椽子搭的茅草屋,以節儉為貴;贍養有德、能帥眾、好為善和有社會經驗的老人,以兼愛為榮;選拔賢士舉行大射典禮,提倡尊重人才;宗廟祭祀敬重父輩,崇信鬼神;順從四時行事,因此不相信天命[是指不相信有吉兇的天命,但相信賢愚、善惡];用孝敬來明示天下,所以崇尚行為統一。這些都是墨家的長處。後來的愚人實行墨家的主張,隻看儉約的好處,於是否定禮製,隻知推崇兼愛,而不分別親近與疏遠。這是墨家的流弊。


    [司馬談說:“墨家過於儉約,難以遵守,因此他們所提倡的無法完全實行,但是他們務實節用的宗旨,是不可以廢棄的。墨家也崇尚堯舜,引述堯舜的德行說:‘他們住在三尺高的堂室裏,土打的台階不過三級,茅草屋頂不修剪,柞木屋椽不雕飾。吃飯用陶簋,飲水用瓦盆,飯用粗米做,湯用豆葉熬。夏天穿葛衣,冬天穿鹿皮。’他們埋葬死者,用三寸厚的桐木棺材,哭喪也不悲哀。他們教育人民要以此標準舉行喪禮。若使天下都象這樣,尊卑就沒有分別了。世道不同,時代變化,事業自然也就不同,所以說墨家‘儉而難遵’。總之,墨家主張強本節用,則是興家富民的好辦法。這是墨家的長處,任何學派都不能廢棄的。”


    漢武帝問董仲舒:“提倡儉約的人是不會去製作玄黃色旌旗的。到了周代,設立兩觀,乘高大的輅車,把八佾陳列於朝廷並使頌聲興起。帝王的朝政,難道意旨各不相同嗎?”董仲舒迴答說:“製度文采、玄黃大旗,這些儀仗都是用來區別尊卑、貴賤,從而勉勵有德行之人的。所以春秋以來受天命而稱帝的,首先需要製定的政策是:更改曆法,確定每年起始的第一個月,變易服裝的顏色,其目的是順應天道。然而有關官室建造、旌旗製作的規定,是有一定之規的。孔子說:‘奢侈就不會謙遜,勤儉才會鞏固。’儉約並不是聖人所推崇的最適中的政製,所以說奢侈而不使君上儉約,儉約也不強求下麵的人執行,這就是王道。”]


    【經文】


    縱橫家者,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當權事製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為之,則上作諼而棄其信。此縱橫之弊也。


    [荀悅曰:“世有三遊,德之賊也。一曰遊俠,二曰遊說,三曰遊行。夫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飾辯辭,設作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世者,謂之遊說;色取人,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遊行;此之三者,亂之所由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凡三遊之作,主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無正;製度不立,綱紀弛廢;以毀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言論者,計厚薄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下筆。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飾華廢實,競取時利,薄骨肉之恩,篤僚友之厚,忘修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壞矣。遊俠之本生於武毅,不撓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見危受命,以救時難而濟同類,以正行之者,謂之武義。其失之甚者,至於為盜賊矣。遊說之本生於是非,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則專對解結,辭之繹矣,民之莫矣。以正行之者,謂之辨智。其失之甚者,至於詐矣。遊行之本生於道德仁義,泛愛容眾,以文會友,和而不同,進德及時以立功業於世。以正行之者,謂之君子。其失之甚者,至於因事害私為奸宄矣。甚相殊遠,豈不哀哉?故大道之行,則三遊廢矣。”]


    【譯文】


    縱橫家大多是從接待賓客、出使外交一類的官員中分離出來的。孔子說:


    “使者啊,使者啊!這是一份難做的差事啊。”意思是說應當因事製宜,權衡處理,因為在接受使命時,不可能也無法教給你全部外交辭令。這是縱橫家的長處。後來心術不正的人搞外交,開始崇尚欺詐,不講信義。這是縱橫家的流弊。


    盟擔骸笆郎嫌小三遊’,他們都是道德的盜賊。一是遊俠,一是?


    說,一是遊行。遊俠善於製造一種氣勢,作威作福,結成私黨,在社會上逞強逞霸;善於遊說的人講求謀略,能言善辯,陰險奸詐,他們馳騁天下,以便得到民眾的讚賞;愛搞遊行的人善於以隊伍的陣容博取民眾的信任,迎合時尚所好,連絡同黨,樹立虛假的聲勢,目的是為了獲得某一方麵的權利。


    這三類人,都是使天下產生不穩定的禍根,他們傷害國家大政,危害道德文明,敗壞法律,蠱惑人心,古代的明君就特別警惕這三種人。‘三遊’之風是在末世之際形成的,周、秦二代末年,‘三遊’特別盛行。在上的君主不賢明,在下的大臣不正道;製度不建全,政策法令鬆弛荒廢;以是否受到誹傍或讚譽作為榮辱的標準,而不考查其真實情況;以親愛和憎惡作為有利還是有害的根據,從來不管其實際內容;發表意見時首先在心中盤算一下利大利小才講話;選擇畫圈的時候,首先考慮與自己的關係親疏遠近才下筆。然而世界上的利益是不能用仁義來求取的,危害也不是能用道德來逃避的,因此正人君子便開始觸犯禮義,小人觸犯刑法,世人普遍的追求表麵的榮華而拋棄真實的內容,竟相謀取私利,骨肉之間的恩情開始淡薄。相反,人們重視的是同事和朋友之間的情誼,修身養性之道被忘得一幹二淨,一心一意隻想博得世人的一聲叫好。有權勢的人家,送禮行賄的人門庭若市,人們公開在大街上招聘、諮詢——由於上述種種社會風氣的形成,結果導致了正直高尚的政治、道德被破壞。


    “遊俠源於武勇剛強的鬥士階層,他們不願意拒絕有求於他們的人苦苦的要求,對於自己講過的話銘記心中,一旦接受了人家的請求,舍上性命也要幫助他人排憂解難,或者接濟與之同一類型的人。遊俠如果能行正道,就可以稱之為義俠;如果走上邪路,那就是變成黑社會的盜賊了。遊說本來源於明辨是非,出使四方各國,陳述天下大義或國家大事,以便完成國君交給的任務。代表國家進行國際性活動,可以達到安定、有利於祖國的政治目的。


    遊說主要是為解決國際糾紛,以達到相互諒解,消除人民的困惑。如果正確地行使這一職責,那麽就是一種智慧與口才的較量;一旦運用得太過分了,就會變成欺騙和訛詐。最初,遊行的出發點是為追求仁義道德,實踐泛愛思想,廣交天下朋友。以文會友,相互寬容,求同存異,以便加強自身修養,順應時代的要求,為國為民建功立業。如果用正當的方式去做,那就是正人君子;一旦走上了邪路,就會成為損害他人的行為,甚而成為犯上作亂之徒。


    一正一邪,相差如此之大,這不是很可悲的嗎?所以說,隻要最清明的治國之道得以推行,‘三遊’就會自然被淘汰。”]


    【經文】


    雜家者,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理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此雜家之弊也。


    【譯文】


    雜家大多出身於議事之官。雜家兼容儒家和墨家思想,揉合名家和法家的主張。他們明白治理國家,實現太平盛世,必須融匯貫通諸子百家的學說。


    這是雜家的長處。後來學識淺薄的人搞起雜家來,就恣意放縱,務求廣博,沒有中心,使人抓不住要害。這是雜家的流弊。


    【經文】


    農家者,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穀,勸耕桑,以足衣食。孔子曰:“所重人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則欲君臣之並耕,悖於上下之序,農家之弊也。


    [班固曰:“司馬遷《史記》,其是非頗謬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利勢而羞貧賤。此其所弊也。


    然其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世謂之實錄。”]


    【譯文】


    農家大多出身於主管農業的官員。他們種植農作物,鼓勵耕種和養蠶,以達到人民豐衣足食的目的。孔子說:“最為重要的是:人民和糧食。”這是農家的長處。後來見識淺薄的人,主張讓國王和大臣也去耕種,這就違背了君臣上下的關係。這是農家的流弊。


    [班固說:“司馬遷的《史記》,評論是非,很多觀點與聖人不同。論述最高的政治原則,首先推崇道家的黃老學說,其次才是六經;講述遊俠的事跡,則貶低隱士,抬高奸雄;敘述財政經濟,則尊崇財富的權勢,以貧賤為羞恥。這些都是《史記》的不足之處。但《史記》擅長敘述事理的原委,明辨而不華美,質樸而不俗氣,他秉筆直書,記述的曆史事件真實完備,不做虛假的讚美,不掩飾醜惡的東西,所以後世稱讚《史記》為真實的曆史記錄。”]


    【經文】


    文子曰:“聖人之從事也,所由異路而同歸。秦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狄之哭,異聲而皆哀。夫歌者,樂之微也;哭者,哀之效也。愔愔於中而應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


    論曰:範曄稱:“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弊也。而遭運無恆,意見偏雜,故是非之論,紛然乖當。”


    嚐試論之:夫世非骨庭,人乖■飲,理跡萬肇,情故萌生。雖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推變;山川之奧,未足況其紆險,則應俗適事,難以常條。何以言之?若夫玄聖禦代,則大同極軌,施舍之道,宜無殊典。而損益迭運,文樸遞行,用明居晦,迴遹於曩時,興戈陳俎,參差於上世。及至戴黃屋,眼絺衣,豐薄不齊,而致治則一。亦有宥公族,黥國仇,寬躁已隔,而防非必同。


    此其分波而共源,百慮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故葛屨履霜,弊由崇儉,楚楚衣裳,戒在窮奢。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斂威峻法,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國風;周秦末軌,所以彰於微滅。故用舍之端,興敗資焉。


    是以繁簡唯時,寬猛相濟,刑書鐫鼎,事有可詳,三章在令,取貴能約。


    大叔致猛政之褒,國子流遺愛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陽修畫一之法。斯實馳張之弘致,庶可以征其統乎?


    【譯文】


    文子說:“聖人做事,殊途同歸。秦楚燕魏的歌曲,雖然曲調不同但都表達了歡樂之情;各少數民族的哭聲,雖然哭聲不同卻都是悲傷的表現。因此說,歌聲是快樂的表現;哭泣是悲傷的結果。內心和悅閑適,外表就必然要流露出來,凡有流露,就會使其他人也受到感染而一起快樂。”


    範曄說:“諸子百家關於政治的學說,是很高尚的啊!其要點是從根本上鞏固政治製度,革除弊端,順應時代的變化。然而國家命運和政治形勢不是一成不變的,因而導致各種意見偏頗龐雜,所以對任何事情的是非評論,都會議論紛紛,互相矛盾。”


    對此可以再作一些評論:現在的時代已經不是遠古的赫胥氏、大庭氏的那個含哺而嬉、鼓服而遊的時代了,人們的欲求也不是易於滿足的時代了。


    世界上的道理千頭萬緒,人們千奇百怪的欲望和情感也在不斷地萌生。即便有應付一切事物的智慧,也不可能去窮盡這世道人心的變遷;就是高山大川的險峻幽深,也無法用之比喻人心之難測。那麽,順應時尚和世事之推移變化,就不能用常規的辦法解決了。為什麽要這樣說呢?假如由大聖人來治理天下,那麽所要達到的天下大同和最高典規,以及為普天下的老百姓謀幸福的政策措施,其政治製度也不應該有什麽不同。然而法規、製度的增補或廢除或交替使用,文明和樸素的交替施行,或者是發揚光明,或者是保守傳統,也隻能在過去的範圍內轉來轉去。興兵打仗與和平交往,也隻是與上一代的方式有所不同罷了。就是坐在帝王的寶座上,擺出皇帝的儀仗,穿上天子的服裝,雖然厚薄華美不同,但把國家治理好的宗旨卻是一致的。或者有時為了政治的需要,給達官貴人平反昭雪,對亂臣賊黨施以刑罰,雖然寬鬆的程度有區別,但是防犯為非作歹的目的必然是相同的。這就是說,不同時代的政治製度,形式雖然相異,本質卻是相同的;思維方式雖然千差萬別,但目標卻是一致的。至於假如故意矯情用事,就會出現矯枉過正的弊端。比方說吧,穿著涼鞋過冬,就犯了過分儉樸的毛病;天天都要衣冠楚楚,就應當反對窮奢極侈;禁令不嚴,對下屬過於寬容,就容易出現尾大不掉、欺淩弱小的情況;權力過於集中,刑法過於嚴酷,又容易導致分崩離析的局麵。在曹魏時期,文人寫詩撰文,極盡譏刺之能事,就可以明白那個時期的國家風氣;周王朝末期和秦朝末年的政治衰敗,在許多細小的事情上就已經表現出來了。所以采用或是舍棄什麽樣的製度,實在是決定一個國家的興盛還是衰敗的先決條件啊!


    由此看來,政策法規繁雜還是簡約,要根據時代的要求決定,寬鬆的政策與剛猛的政策要相互補充。刑書鑄刻在鼎上,固然詳細,然而約法三章,其可貴之處就在於簡明有效。大叔因為使用了強硬的政治想來改變國家的衰敗局麵,結果王室的皇子皇孫隻有哀悼的眼淚了。春秋時晉國的趙盾一上台就改變他父親趙衰平和的政策,而平陽侯曹參代蕭何為相後,卻一仍其舊,對蕭何當相國時的法令一字不動。這些都是弛張寬猛之政治的極端例子,難道可以強求它們都整齊劃一嗎?


    【經文】


    數子之言,當世失得,皆悉究矣。然多謬通方之訓,好申一隅之說。貴清淨者,以席上為腐議;束名實者,以柱下為誕辭。或推前王之風,可行於當年,有引救弊之規,宜流於長世。稽之篤論,將為弊矣。由此言之,故知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不失其時,其道光明。非至精者,孰能通於變哉?


    【譯文】


    諸子百家的學說,論述的都是當世政治的功過得失,我們已經都認真詳細地加以研究過了。然而世人對為政之道大多存在誤解,隻偏好於某一種學說。尊崇清淨無為學說的道家,視懦家學說為迂腐;拘泥名實的名家,卻認為道家學說荒誕;有的人推崇古代的王者之風,認為現在依然可以實行;有的人征引切時救弊的成規,認為應當流傳於後世。其實如果認真考究,這些認識都各有各的弊病。由此可見,有法與無法,應當根據時代的不同加以討論,時代結束了,實用於那個時代的政治方針也就失去了效用;時代向前發展了,政治製度也要隨時代而發展。隻要行動不錯過時機,前途必然光明。


    不具有聰明智慧的人,誰能夠通曉權變的奧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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