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新的“冥界”,又像是僧侶打坐的廟宇,隻是端坐著的絕非僧侶罷了。


    鮮血鋪就了延伸遠方的紅綢,赤色怪物伸出幹枯的長著翅膀的手臂,跪坐著擠壓出“歡迎”的姿勢,眼珠滴落鮮血,低落的殷紅又迴流至眼珠周圍,如同燈具固定住夜明珠,死寂空洞的眼珠散發著微光,注視著闖入者。


    延伸出的枝椏慢慢長出粉嫩的肉苞,而後爆裂出甩動的藤蔓和嘶吼狀的嘴。白骨為燈芯,血肉作香蠟,燒灼著慘白的死光,流落著炭黑的燭淚。


    意識海中的異樣感愈發劇烈,現在的情況,似乎幻覺和現實的界限在狴犴眼中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不是敵人……]


    [是客人,歡迎……]


    [滾,死得越遠越好!這裏不歡迎你!!!]


    [好餓啊……]


    [媽媽吃了我,爸爸吃了媽,媽媽不消化,我在裏麵飽嘎嘎~~]


    [救救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求求你………]


    [布娃娃,布娃娃,不要傷心哦~~]


    [哭著才好看,讓我幫忙裁一裁……]


    [一半留給我,一半送給她……上一半下一半?左一半右一半?想要留下哪一半?]


    ……………


    “溯源的影響已經這麽嚴重了嗎?剛才的話隻是幻覺嗎……那麽他們唿喚的,會是曾經在這裏的誰?”


    狴犴走著,那詭異的場景不知何時已經變迴了西爾維斯海洋博物館。他的麵前,站著一個“拾荒者”。


    本該幽暗的地下空間此刻卻有幽藍點點。不同於表麵充作整體框架的金屬製鯨魚骸骨,這裏懸掛著的,是一條巨大而安靜的鯨魚雕塑。


    在波浪一般的牆壁上,它半隱於霧氣中,仿佛仍在搖曳著、翻湧著,攜著身旁小魚兒意圖在瀕死的邊緣激蕩出奪目的水浪。


    它們是幽靈,它們是亡者,他們是留存於世的最後的迴響。但此刻,它們是無用的舊世界,等待著象征新生的毀滅……


    [丟棄所有軟弱和缺點……永遠不再痛苦與迷茫……來吧,加入我們,成為完全的個體。]


    “我拒絕!”


    [竟然拒絕……那就……成為“我們”吧!]


    “哼!”


    這迴的怪物也是醜陋扭曲的代言人。三個扁平的頭顱上各自有一張大嘴以及三隻豎著的無珠眼,兩根犄角像是從下巴刺入,貫穿了整個頭顱。


    整體碩大而臃腫,兩條修長的幹枯“手臂”支撐著有著膽腫腿部的身軀,怪物背後還有一個圓筒裝的“頭”,一張猙獰的嘴自圓筒末端裂開,五個黑紅的大洞長在那肥碩的背部。


    汙穢之物自它的嘴中噴濺而出,狴犴的機體通過雷電的爆發積攢了大量的高溫,這些汙穢無法玷汙他的身軀。


    “律令掣詔,斷雷!”


    雙斧合並為重鉞,狴犴解放全部力量後所展現的完全戰鬥狀態。每一次攻擊都伴隨著鎖鏈與怒吼,此勢,斬魑魅!此怒,噬魍魎!


    怪物的利爪被高溫融化了大半,身軀則是被金色的雷電貫穿,狴犴不理會他噴濺出的腐蝕性穢物,打斷了敵人的反撲,最後一斧砍斷了怪物大半的身軀。


    [不可能……太好了!]


    [放過我……殺了我!]


    [可惡……謝謝……]


    [要解脫了……不想死……]


    混亂無序的聲音從那四張大嘴中傳出,被揉碎、被混淆,卻又分化出兩種迥然不同的願望………


    “唔……意識海的動蕩,又加劇了。”


    哪怕是有黎玥的深度鏈接,卻始終無法徹底讓這份動蕩平複下來。還不等狴犴完全調整,幾塊從天花板上墜落的碎石和嘈雜的聲音頓時溢滿所有人的大腦。


    整個海洋博物館都在劇烈搖晃著,支撐著建築結構的高強度材料發出了讓人牙酸的聲音。更令人不安的,是承載水壓的玻璃表麵已經出現了無數裂痕。


    “這裏快要塌了!”


    “全員準備撤離!”


    “調查地下三層和西館的既定目標還未完成,你倆要是覺得危險可以先去西館,那邊和這裏不互通,應該沒受影響。我會繼續任務,通訊器和身為解構體的我們可以正常工作。”


    睚眥的話語剛落就接到了黎玥的反對。


    “不行!”


    “你還有什麽問題?”


    “大家都沒有加裝強化水下作戰的模塊,以戰鬥力大打折扣的狀態應對幾乎完全未知的敵方戰力風險太大了。”


    其他的隊員聽到後沒有反駁也沒有讚成,還是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狴犴,畢竟他才是實際上的領隊。


    “布置偵察無人機向地下三層行進,然後全員撤離。”


    一名刑部成員丟出一個甲殼蟲狀的無人機,在終端上設定好行進路線後,無人機就張開薄翼朝著地下三層前進。


    “事先做好心理準備。這是無人機設計之初是為了對叛逃者,它們能在高濃度的斯科瑞環境中堅持多久我也不清楚。可能有機會傳迴所需情報,也說不定什麽關鍵影像都沒傳迴就會被完全感染了。就是這麽一個不靠譜的東西,一切還得看運……”


    這位的話還未會說完就被狴犴捂住了嘴,一道微弱的“哢嚓”聲也隨之響起。


    “少說兩句,走!”


    就像是第一聲號角一般,此起彼伏的哢嚓聲不斷在耳邊響起,經過歲月的洗禮以及方才戰鬥的餘波,這些隔絕空氣與海水的強化玻璃終於支撐不住了。


    沒有猶豫,所有人都快步跑了起來,仿佛是在迴應和逼迫眾人的行動,海水衝破了玻璃的阻隔開始灌入第二層的空間。


    “警告,由於海豚表演館出現漏水事件,即將閉館進行維修作業。請遊客們遵照工作人員的指示,不要慌張,有序撤離。”


    廣播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警告,d2—a到d2—k排水組已經離線,請相關負責人員盡快排除故障。”


    大量海水的湧入讓海豚表演館的水位急劇上升,很快就到了膝蓋的位置,這也極大地拖慢了眾人行進的步伐。


    “海豚表演館內已無生命信號,現啟動閉館程序。”


    “喂,你這家夥難道是什麽最新型號的解構體嗎?”


    出口處的閘門以一種不快但是堅定的速度往下落下,從其厚重程度來看,要是讓它完全關閉,以己方手上的武裝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以安全的方式將其打開。


    然而即便是在這種時候,隸屬刑部的成員還是齊刷刷將頭向黎玥轉了過來,罕見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


    黎玥的沉默震耳欲聾。


    “在異格者出現的地方,設備報出什麽信息都不奇怪。”


    睚眥說著,隨後看向響起的終端,所有人的終端都接收到了一條圖像訊息,在奔跑之餘打開看了一眼。


    灌滿整個地下空間的赤潮差點讓黎玥停下腳步。


    “看來這次運氣還算不錯。”


    之前拿出無人機且一直落在隊伍後方的那名隊員平靜地說道。


    “稍微避開了幾個異合生物,趕在無人機完全失效前拍到了這些。”


    對方在撤離的過程中一直低著頭,看來是在操縱無人機進行拍攝。


    黎玥則是立即將圖像上傳至數據中心,這樣,國君等人便能第一時間看到。


    “但是也不夠好……”


    對方指的是出口處快要完全關閉的閘門,盡快已經將動力甲的功率調整到最大跟上了解構體們的速度,眾人依然離出口有很長一段距離。


    而九龍的一句古話正巧對應了此處情景。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黎玥,盡快和大家一起撤離,這裏已經開始出現漏水。”


    “敵襲!”


    “嘖!竟然在這種時候!”


    天吳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慍怒。


    “天吳,你先組織難民和刑部成員們撤離,然後帶上運輸機的工程切割機折返。”


    “黎玥,你們那邊……我明白了,我會全速行動,你們一定要堅持住!”


    黎玥低頭看向已經及腰的水位,重重地點了點頭。在判斷出不可能在在閘門關閉前通過入口後,眾人就停下了腳步,而黎玥也開始盤算起作戰服自身攜帶的小型氧氣罐能堅持多少時間。


    “接著。”


    這時,一名先前支持睚眥繼續任務的刑部成員丟過來一罐東西,被黎玥牢牢接住。


    “這是,氧氣罐?”


    這是一個被油性筆塗著花花綠綠兒童畫的氧氣罐,雖然已經帶著些鏽跡,但上麵的簡筆畫卻保存得很好,並非九龍古國製式裝備。


    “以前做拾荒者時留下的,攜帶的氧氣用完了就用這個,之後記得把罐子還我。”


    沒有過多解釋。


    “謝謝。”


    黎玥並未得到對方的迴應。那名隊員隻是默默靠在一邊,現場隻剩下了水流聲和閘門的摩擦聲。


    “那個閘門的關閉速度是不是在放緩?”


    聽到這句話,眾人紛紛向閘門處看去。原本厚重閘門正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氣勢切開水麵朝地板落去,但是現在,位於其上方的指示燈不斷閃爍著接著轉為了紅色。


    以刺耳警鈴聲為伴奏,閘門就此停止了下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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