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啟動中……]


    [邏輯思考迴路檢查:運行正常]


    [記憶體裝置確認:異常]


    [情感模擬模塊狀態檢測:異常]


    [啟動環境監控:完成]


    [檢測到記憶受損]


    [檢測到外部終端受損]


    [檢測到進程異常]


    [已啟動……]


    ……………


    這是它第一次以完全不同的視角審視周圍的一切。四周不斷傳來爆破的聲響,房間因為不間斷的爆炸而不停震動,線纜在混亂中崩斷,巨大而緊密的計算機應聲倒下,隨著短促的鳴聲停止運作。


    那些破碎的,晦暗的機械都曾是“它”的一部分。


    在閃爍著雪花、飛霜與裂痕的視野中,一個熟悉的人類始終在終端前忙碌,刺目的鮮紅從她的背後蔓延至地麵,曾經梳理整齊的金發在脖頸處齊齊裁斷,像是遭受了某種經過精密計算的攻擊。


    “確認到人員受傷……請求,醫療支援……”


    掃描確認過現場的狀況後,它聽到自己發出了聲響,聲音數據來源於管理ai最常使用的那個模擬人格。


    但是所有的線路都被切斷了,它的申請全部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趕上了……太好了……你也沒有被感染……”


    直到按下最後一個按鈕,人類才難堪地撐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那張沾滿血汙的麵龐變的清晰可見,原本晦暗的眼眸中再次迸出一絲光亮,隨後她向著這邊伸出了手。


    臉頰上確認到了柔軟而又濕潤的觸感,那是人類的指尖與濡濕的鮮血。


    “那孩子為你取的名字……是‘戌華’,對嗎?你的……邏輯迴路,已經…咳咳,將這個名詞覆蓋了原本的身份標識。你主動認可了這個名字。”


    根據傷口的深度和失血量判斷,人類理應處於巨大的痛苦之中,但她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那雙閃著光亮的眼眸中,戌華終於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再不是高大冰冷的計算機,也不是閃爍著紅光的監控攝像頭,而是一個人類女性的形象。


    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程序本體已經從龐大的計算機中被轉移到了一台仿生機械上。


    白發的人形緩緩抬起手,觀察自己的身體,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體驗。她的意識在新的電子腦中飛速運轉,隨著指尖的移動捕捉著一切可用的信息。


    識別碼顯示了這具機體的身份,仿生機械公司所生產的原型機,預計作為最新的家政服務型保姆機械投入使用,為了更容易使幼童產生親切感與認同感,采取了年輕女性的機體外形。


    “病毒已經蔓延到了研究室……所有登記在庫的機械…咳咳…已經全部進入了銷毀流程……時間緊急,我隻來得及為你準備這些。”


    研究員從沾滿血汙的白大褂中拿出一個發著光的存儲終端,將它與從人形腦後延伸出的纜線相連。


    “依照管理條例……機械意識實驗相關的所有資料與數據都將被銷毀。‘戌華’,不會出現在任何機械或人類的記錄中……”


    “戌華”,這是一個名字,一份禮物,來自一位“朋友”。


    “對不起……最終還是讓你以這樣的方式……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關於機械實驗的全部資料,大規模爆發的機械病毒,以及各式各樣的信息通過纜線傳送至機械的記憶體,以逼近臨界點的速度。


    她感知到門外傳來了規律的撞擊與人類痛苦的悲鳴,厚重的大門被從外側砸出詭異的凸起,一聲聲刺耳的轟鳴如同宣告死亡的倒計時。


    戌華的意識被信息的洪流淹沒占據,在沒有任何指令的情況下,她的優先級事項中突然出現一個特定的名詞。


    “申請確認……實驗體子一澪型的現狀。”


    “我們在五個小時之前丟失了她的定位,但我們知道,她沒有被感染,她逃了出去……請你,一定要………”


    人類開始咳出大口大口的汙血,身體像是幹涸的樹葉那樣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找到她……保護她……”


    “已接收指令,將‘尋找並保護實驗體子一澪型’登記為最核心任務……”


    “不……這是我的,請求。請你……找到子薇,保護好她……就算我們將孩子視為我們生命的延伸……經由我們的手創造出來的機械同樣………是我們的驕傲……我很高興……能看到你的成長……所以……”


    戌華的認知在飛快地重組,麵前的人類幹涸的嘴唇不斷張合,說出的卻是戌華無法完全理解的話語。


    “關於最後一個指令,我無法理解其明確含義,請說明……請告訴我……請您告訴我……”


    人類的生命體征弱到幾乎無法識別,她的嘴唇微微翕動,顫抖著抬起手,用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戌華的指尖。最後將一個平靜的笑容刻進戌華的眼眸之中去,戌華不能理解為什麽人類會在極度痛苦的死亡前露出這樣的神情。


    “………”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己的疑問,可直到最後一抹微茫被無情掐滅,戌華都沒有等到人類的迴答。


    爆炸與震動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房間陷入了可怕的寂靜,直到數據傳輸結束的提示音響起,被囚禁於纜線之中的機械才真正取迴了機體全部的控製權。


    她緩慢的移動著自己的新身體,如同人類蹣跚學步,一步一步地向著門口靠近,但從蹣跚到精細控製,人類需要的幾年於她而言,不過幾分鍾,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已經學會了如何控製這副全新的機體。


    門外已經沒有任何機械或人類的活動跡象,緊鎖的大門在機械的力量下輕鬆開啟,鮮血和煙塵的氣味同時灌了進來,一個人類男性隨著門的開啟倒進了屋內。


    戌華很快識別出這個人類的身份,經常和女性研究員一同出現的男性研究員,但在這所實驗室之外,他也是子薇的父親。


    子薇經常會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向自己的朋友講述著自己有一個多麽美好的家庭,有一對多麽愛她的父母。


    一個屏幕已經有些破損的終端被摔在地上,依稀還能辨認出其上顯示的,最後撤離的航班早已起飛的信號。他們本來有機會登上這座飛機離開這裏。


    人類的四周散落著碎裂的機械殘骸,這具遺骸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守著身後的門不被失去控製的機械所破壞。


    【找到子薇,保護她!】


    人類的聲音依舊在電子腦中迴響。從今以後再不會有對她下指令的人,但她至少明白自己此刻應該做什麽。


    “首先,離開這裏。開始,執行撤離。”


    借由機體的雷達係統,許多異常的機械信號,還有被切斷的電路位置全部出現在了她的感知中。


    “數據庫中發現陌生進程,查詢寫入對象……‘戰術性迴路’,這是……”


    解析、凍結,漫天飛雪之下,隻餘留殘缺的、附著著寒霜的碎塊。這具機體的戰鬥能力也不容小覷,看來是那位女性研究員為戌華增添並強化了戰鬥方麵的能力。


    “………”


    “非常感謝您……”


    隨後,戌華開始解析戰鬥數據,解析進度20%,距離完全解析還有240秒。


    “已標記備用電源位置。”


    ……………


    “威脅已清除,備用電源狀況良好,可以重啟。”


    直到此刻,那些停止運轉的線路才重新感受到作為“血液”的電流在管道間流淌。整個設施都被從外部封鎖,封鎖出口的是最高級別的指令。


    “解決方案:強製重啟係統,覆蓋指令。預計時間:30秒……開始執行。檢測到高危險單位……解析進度100%,高功率作戰模式,激活。”


    機體周圍的寒冰仿佛隨著意念而被具象化,寒霜覆蓋於鐮刀的刀刃之上,那些石頭攻擊的機械體全部被凍結在半空中。


    “解析完成,指令:破壞!”


    踏著寒霜組建的階梯,戌華仿佛從天而降,鐮刃劃過,冰雪破碎的聲音掩埋了一切……但是,這樣劇烈的撞擊或許會產生不太好的後果,戌華的電子腦中出現了奇異的危險信號。


    …………


    直到大門被打開,戌華依舊未能搜索到設施存在生命信號,這也就意味著,這裏沒有一個幸存者。


    “第三次嚐試……無反應…………準備撤離。”


    在戌華踏出大門的三秒鍾後,高熱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推向她的後背。研究所在頃刻間化為了火海,轟然倒塌的牆壁掩埋了一切。


    爆炸所產生的震動就像是撞擊進了她的核心,她的思考迴路出現了短暫的異常,一種近乎撕裂的“感受”在她的電子腦中一閃而逝,令她幾乎無法維持人格的模擬。


    然而她有更重要的使命,所以她必須得停下來重新整理紊亂的迴路,暫時封閉令她產生異常的情感模擬。


    記憶體中存儲著子薇的信號最後出現的地點,她以最快的速度規劃出效率最高的行進路線。


    懷抱著全新的名字與使命,新生的機械在滿目瘡痍的世界中踏出腳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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