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沙…嗞嗞……


    ……第三百七十二天。


    人類盡數消失的世界,是如何風景?


    數十年後,大自然會逐漸地揩去所有人類的足跡,腐朽不堪的鄰裏就此成為野獸馳騁的狂野之地,人類曾經的群居地也將,或者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百年以內,隨著溫度變化和植物肆意入侵,金屬將會膨脹或收縮,不複從前,八成以上的建築都會自然倒塌。


    而萬年之後,除去某些還會完全消亡的放射性物質,地球上所有能證明人類文明曾經存在的痕跡都將徹底消亡。


    然而,一萬年,不過是地球四十五億年曆史中無足輕重的一粒渺小微塵罷了。


    失去人類地球仍然會旋轉,人類之前有生命,人類之後,亦將如此。


    ——天空不曾留下羽翼的痕跡,但我早已飛過。


    …………


    “為什麽?”


    當巡衛者肆號的電力被重啟時,他脫口而出的便是這句話。


    “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一張陌生的臉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隨著那人將距離拉開,她的全貌才出現在巡衛者肆號的視覺模塊中。


    那是一個身著銀白色輕製裝甲的陌生少女,此刻她正叉著腰,左右打量著他。


    雖然自己的記憶數據還停留在電源被切斷的一刻,但他還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被眼前的少女重啟了。


    那少女顯然也是個自來熟,隨手拍去巡衛者肆號機體上的落雪,她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寶。


    “助人為樂可是我一貫的宗旨,我應該怎麽稱唿你呢,小狙?”


    一問一答?不,應該說是自言自語。巡衛者肆號自我檢索了一遍程序運行,各項功能正常,但由於沒有接入網絡,時間的概念十分模糊,距離自己被關機已經過去了多久呢?


    “我的型號是巡衛者肆號全自動狙擊台。閣下沒有出現感染症狀,請問你想做什麽?”


    “哼哼,那麽就叫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子薇大人吧!跑了81天,終於找到一個能說話的同伴了,小狙,你知道我話憋得有多難受嗎?”


    “請允許我糾正,我的名字並不是‘小狙’,如果一定要稱唿我,請使用我的編號‘巡衛者肆號’。”


    “好的呢,小狙。”


    “結論:閣下並未接受我的意見,同時也未迴答我的問題。”


    聽到這,子薇的笑容終於不那麽燦爛了,不過微笑著的樣子也挺可愛就是了。


    “想做什麽嗎?我也不知道。子薇想和你交朋友,子薇在這裏走了很久很久,全都是冰天雪地,一個人都沒有,我很無聊。”


    唿嘯的暴風雪席卷了此地,刺耳的聲音灌滿了他們所在的樓頂。巡衛者肆號不知是否言說,沉默是此處透露出的唯一信號。


    從高向下俯瞰,紛飛的雪屑溢滿了天空,若僅是肉眼,則五米開外的景象皆是模糊不清,主要是有什麽能浮現在眼眶中,那便隻有矗立在不遠處,掩蓋在風雪中的城市。


    “觀察:目前的景象與本機被關機時並無區別。”


    巡衛者肆號評論道,而名為子薇的少女再次追問。


    “可以告訴子薇發生什麽了嗎?”


    發生什麽了……對於巡衛者肆號而言,這似乎是個值得深思苦索的問題。


    少女輕輕地將手放在巡衛者肆號的後殼處溫和地撫摸著,奇妙的是,巡衛者肆號的程度完全無法對眼前陌生的少女產生任何敵意。但這熟悉的動作猛地喚醒了巡衛者肆號記憶庫中的某些片段。


    一名人類士兵站在巡衛者肆號的身旁,那是他的直屬者。皓雪太大了,似乎早在他啟動的幾年前就已經降臨,寒意隨著白光刺入視覺模塊,芯片中被輸入的冷的概念此刻似乎有了具象化……不對,自己怎麽可能感到冷呢………


    這位士兵的身份是九龍古國軍人,所以嚴格來說,巡衛者肆號也是九龍古國的所有財產。他的第一次開機就完成在這個樓頂。


    “哇啊,竟然真的啟動了…太好了,還以為修不好了……”


    看來聽覺係統也運行得很順利,士兵的手覆蓋在他的頂端,仿佛他是一隻乖巧的小動物,需要主人的安撫。


    “巡衛者……編號肆,啟動完成……請下達指令。”


    “語言係統看來也很正常,不愧是我…能運行就是好事,這樣也能給大家減輕一些負擔吧。”


    士兵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著,吐出一口破碎的白霧後又將手縮了迴去,手套,護罩,厚重的裝備重新被他穿戴好。


    “巡衛者肆號,嗯。今天起你的任務就是狙殺任何意欲闖入這條邊界線的感染體敵人。是否明白?!”


    “指令收到,即刻執行!”


    原來,從開機的那一天開始,世界就已經是無盡的雪原了。


    那之後,他在樓頂上代替士兵完成執勤任務,日夜交替,永無盡頭。


    偶爾士兵會爬上樓對他進行例常檢修,士兵總是習慣自言自語地和他說一些與工作無關的話。


    比如,他們在地麵上還有一個名叫九龍古國的…據點?巡衛者肆號就簡單地如此理解。據士兵說,那裏有一位他非常敬重的前輩;從前這個星球上有四個季節,但如今隻剩下嚴冬;最近的感染體也越來越少,也許是因為極寒在那之後的擴散速度越來越快………


    “巡衛者肆號,你能看到衰竭區嗎?”


    於夜色中,士兵舉起手指指向夜幕中的遠方,漫天冰雪竟讓這寒夜變得明亮幾分,但這寒冷卻是極具穿透性的,縱然有著厚重的防護服,人類的身影仍舊凍得直哆嗦。


    “求解:請向我解釋‘衰竭區’的含義。”


    順著人類的手指看去,隻能看到一片被埋沒於堅冰中的城市。


    “也是……那場災難可誇張著哩,能看見它的地方應該都變成了它的一部分。”


    衰竭,極寒,戰爭,四季…這些統統不存在於巡衛者肆號的本地數據庫中,他也隻能透過士兵的隻言片語,遲鈍地去抓取,緩慢地拚湊那個已經消逝的故事。


    再之後,來到這裏的移動物體越來越少,敵人…他似乎許久沒有看到過了。而這世界,也仿佛變得隻有這片樓頂那樣大……或許,對他而言,這片樓頂本就是他對真實世界的所有認知。


    士兵消失了一陣,他要按照原來的指令堅守此處。


    直到,又一個夜幕降臨。士兵氣喘籲籲地爬上樓頂,緩慢地走來,貼著他坐在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


    “提問:是否要下達新的指令?”


    “……為什麽這麽問?”


    “你消失許久,我認為你不會再出現。”


    士兵愣了愣,隨即爽朗地笑了起來,他麵對著巡衛者肆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摘下頭盔與手套,麵頰,就這樣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寒風之中。


    極地的溫度致使人類的皮膚開始發青,但這,確實是巡衛者肆號第一次看見他的麵容。


    “很抱歉,把你丟在這裏這麽久。”


    巡衛者肆號通過視覺模塊觀察到他的臉上有水存在,那些水霧在他臉上結成一層薄薄的冰。


    “很遺憾,把這個世界最糟糕的一麵展現給你。”


    盡管他是麵向巡衛者肆號說著,可他的眼神卻穿過機械落向更遠方的某處,令巡衛者肆號產生了他是越過自己朝著另一個人所傾訴的錯覺。


    士兵站了起來,像第一次啟動他那樣用裸露的手心撫摸著他。他敏銳的感受到了人類並不規律的心跳和顫抖。


    “發生了什麽?需要傾訴的話,我可以額外為您提供午夜傾聽服務。”


    意外的是,這次士兵並沒有因為他那拙劣的俏皮話而笑起來,人類隻是輕輕地撫摸著他,低語著。


    “那位前輩也走了,大家也堅持不了多久了,這裏恐怕…很快就要被放棄了吧。真是可惜啊……”


    士兵將手放在他的電源鍵上。


    “抱歉,我不想再讓你看到這麽絕望的場景了……”


    “我不……理…理解……”


    機械的聲音因為電源的流失而開始失真。


    “再見,巡衛者肆號,謝謝你一路的陪伴。”


    隨著能源傳輸線閃爍幾下,全身幾百處製動位點藍光逐一熄滅。他又迴到了最開始的狀態,一堆無用的機器零件。


    隻是係統關閉前的最後一刹,他似乎看到了人類背對著他,站在彎細的紅月之下,風梭梭地唿嘯著,士兵如同暴風中的鳥兒,縱身躍下。


    …………原來,斷層的記憶停留在這一刻。


    “原來你也不知道原因啊。”


    名喚子薇的少女喃喃自語著,仿佛那一瞬間讀取巡衛者肆號記憶庫的人並不是她。


    “提問:閣下究竟是什麽人?”


    “子薇就是子薇啊。”


    機械明白眼前的少女並非人類,但無論是哪一方麵,都不足以支持他得出對方的真實身份,在巡衛者肆號無法做出任何判斷之時,對方繼續了這段對話。


    “可是,我來的地方不是這樣的呀……戌華分享的極地的雪都沒有那麽大。子薇一路都在堆雪人,已經堆膩了,有沒有人陪子薇來打雪仗。”


    “你從哪裏來?”


    “這個嘛…子薇說不清,之前是在和同伴們全球環遊,後來去到了一個非常頑強的國度,一位機械女士把我帶到這裏來了。不過你什麽也不清楚呢……既然如此,子薇決定出發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了,小狙要一起來嗎?”


    “目的地是哪裏?”


    “子薇不知道哦!”


    看著麵前笑容燦爛的機械少女,巡衛者肆號頓感一種名為“無奈”的情緒自芯片蔓延。


    “結論:閣下所言毫無說服力。同時閣下的行動與本機被啟動後的指令相悖,本機指令高於一切。”


    “哼哼,標準的迴答。不過你也很想看到你的創造者吧?我們的暫時目標就定為尋找你的創造者吧,走吧!”


    少女的聲音猶如輕快的飛鳥,其中蘊含的希望觸動著巡衛者肆號一成不變的程序電路。


    “提問:閣下是否要前去尋找人類?”


    “大概也算目標吧,不過首先,我必須弄清楚這裏發生什麽!”


    “我勸你放棄,很久很久,這裏都沒有人類的蹤跡。”


    “很久?多久啊?”


    “總之就是很久……但是,他所希望的是我駐守在這裏,確保這個城市的安全。這也是本機的最高指令。”


    但是,人類曾經的話語卻讓巡衛者肆號感到一絲動搖,那一絲深沉的絕望,讓這台機械的程序迴路第一次出現了混亂。


    “……而且你為什麽要為我做這些事?”


    “因為子薇還有個神秘身份,那就是為人實現願望的見習菩薩哦。”


    “菩薩…哪來的見習?”


    巡衛者肆號產生了想要如同人類一般歎氣的衝動。


    隨即,他啟動了底座下的加熱源,漫入機械構造中的雪頃刻被融化,折疊的炮台支撐臂緩緩支起,自雪中破繭。


    “哇哦,我的神力已經能讓小狙站起來了,不愧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子薇大人。”


    “我一直都有這個功能,好吧,我同意跟你走。”


    “太好啦!”


    子薇抱住巡衛者肆號的槍管,高興地將他舉了起來。


    “出發出發,子薇和小狙的冒險之旅!”


    盤旋在冬日的銀色水鳥仿佛撲棱了一下翅膀,掉落一層銀粉,將某種“啟示”,沿著雪原播種似地密密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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