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我總覺得沒必要考慮這個。這個世界固然殘酷,但還不至於可憎到連繁衍後代都要被加上罪名的程度。”


    “這樣的寒冬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他給了我們最難堪的處境,也賦予我們最難得的公平。”


    那個撫著琵琶的難民說道,他向來樂觀,也總會協助醫生安撫其他人。


    “是啊,上天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哪怕如此,不公平的事仍舊存在,不是嗎?”女性輕聲說道,但每一句都烙進所有人的腦中。


    “我們在同樣的困境中掙紮,有人攜帶著武裝負責保護他人,有人可以自由行動外出尋求可能,有人負擔著還未誕生的生命,還有人尚未長成就被迫開始奔跑。”


    “其實能在這樣的處境生存下來,不僅拯救了弟弟,還救下了另一條生命,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女性溫和地說道,一如上官溪一般,在這樣的絕望下,老天爺不曾賦予人的,最難得的溫柔。


    “話是這麽說不錯,但我也認為,不要總因為自己的一時黴運去剝奪了其他人的希望啊,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確實話粗理不粗,人永遠不能把自己的處境強加到其他人身上,擔心固然存在,但這不是阻塞其他人希望誕生的理由。


    “……”王雨安撫著哥哥,大黃也跑過來蹭了蹭小主人的手。


    上官溪為那孩子縫合完傷口,像一條毯子蓋在還在哭泣的女孩身上,撫著床沿緩慢站起身來,走到王宇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如果超出了自己的負擔,降生的新生命與誕下他的母親都將陷入困境,但有時也會因此獲得更多迴報。”


    “不是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帶來的物資,而是一種希望和依靠。是因為知道還有家人在身邊,還有能守住的溫暖,還有能堅持下去的動力。”


    說完,她將目光投向別處,王宇順著上官的目光看去,在那柔和昏暗的光芒中,那是相依為命的弟弟和蹭著自己的手,不斷安撫自己的大黃。


    他們是自己的家人,是這昏暗絕望世界中自己的依靠,縱然他們存在的確會為自己帶來負擔,但永遠沒有人能否認,這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我明白了,謝謝你們,以及,阿姨,對不起……”


    “沒事的。”


    “那麽,我可否也詢問您一個問題?”上官轉過身,看向眼前攜帶著新生命的女性。


    “你請說。”


    “孩子對你而言,又意味著什麽呢?”


    女性沒有選擇迴答,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但目光已經變得更加柔和,周圍的難民們也開始紛紛勸導起來。


    “依我看呐,孩子還是得生,現在確實物資緊張,但是知道有人死了,隻會讓我們更難受。”


    “是啊,要是連活人都沒了,物資多也沒用,多些活人圍著,起碼不會顯得孤單。”


    “這話說的,反倒讓我開始嫉妒起你了,早知道剛才說的時候就該讓你上。保護了新生命的,願意守護他們的…咳咳,都不應該那麽早說放棄。”


    “你不是想說‘當媽的’吧?”


    “我撕了你的嘴!別**的拆我台!”


    “欸,你可是自己認了的啊!”


    “你大爺!”雖然語氣是激動了些,但這顯然是一對損友,也隻是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作為迴禮。


    眾人紛紛哄笑起來,原本滿是愁容的王榮和女性都不禁露出了笑容。這笑聲震起了灰塵;震去了陰霾;震出了結果因吸入灰塵而鼻子作癢的人的噴嚏聲;也震出了大家內心的希望。


    “既然來都來了,說點別的吧。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還有你們從哪來?外麵情況怎麽樣?”


    “說點別的”,但事實上談論的也是每一個難民來時必定被問的問題,哪怕他們大多也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會是什麽好事,但是忍不住想要抓到那可能的好消息。


    “我叫彭瀾,這位先生是張鶴。我從南邊的7369號城市來,原本是要去7363號城市保育區,但那裏的過濾塔出了問題。在途中和這位先生相遇。”


    “7369和7363號城市情況如何?”


    “7369號城市保育區已經滿員,7363號城市正在疏散民眾。沒有過濾塔,異合生物也開始頻繁地進攻。”


    果然,和之前一些人猜想的不錯,就算沒有人形生物的幹涉,蝗災一般的異合生物也足夠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現在真的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


    “你們說,如果我們現在出發往九龍趕,能成嗎?”不知是誰發出了這樣的提問。


    “多半不行,不然,那位昏迷的女性指揮官怎麽可能還留在這裏?肯定是道路出了問題,畢竟九龍基本上也是靠運輸機來進行任務,陸上交通隻怕……”


    “………”


    又是一陣沉默,北極聯合體也不可能接納這麽多人,沙褶帝國,恐怕如今也自身難保。思來想去,早就沒有地方可以給他們撤退了。


    ………


    上官溪從兩位指揮官所在的隔間中走出,望向陛下室外的風景,慘白的月光再次籠罩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


    夜色似乎成為了一種象征,象征著那些奔走在外的生命,不再需要直視群山的屍體。月光給群山蓋上了一層裹屍布,試圖為人類掩蓋那血腥的死亡,縱然隻有片刻。


    “黎玥…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能醒來…”這是天吳單獨守在黎玥床前時,無意中發出的一聲哀歎。如今,上官溪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也期盼著著無人能給予的迴答。


    若不是為了計算外出的解構體們離開了多久,時間對於藏在寶玉區地下室內的難民們來說,早已不再重要。


    而在這裏,估量時間的器具也已不再是鍾表,也不是九龍古國曾用過的日晷,而是如附骨之蛆般的的饑餓感。


    當人們按照生物鍾入睡時,還能行動的解構體們則根本沒有辦法進行休息。或守衛在保育區外,或還在各自的搜救任務中。


    今天和平常大多數時候一樣,沒有任何幸存者,不知何時,這本該是壞消息的事卻變成了人們因為放鬆而長舒的一口氣。


    上官溪幾度想要傾訴,聽者卻各奔東西,她隻能將這些情緒埋在心底,隨後他們匯成遺憾,緩慢凝結成針,最終被細細編織,隨後刻印在上官小小的日記本上。


    重症看護記錄一:


    林林祁,20歲。


    從高處墜落。


    開放性骨折,皮膚受損,骨骼外露,血氣胸,脾髒、肝髒破裂,感染性休克…


    既往病史:無。


    心跳複蘇,自主心跳循環恢複。


    目前急需大量o型血,脾髒切除手術和肝髒修補手術。


    但現有條件不支持這種程度的手術。


    ……已經,無法挽迴了…


    林林祁小姐傷得很嚴重,為了保護閨蜜才從被迫從高樓跳下,白雙小姐在他的保護下隻有左手和腳踝受了傷。但她無法為林林祁小姐輸血,也不具備任何相關知識,隻能為其祈禱。


    身為醫護人員,我本不該相信命運和神明這樣唯心主義的概念,但每次麵臨這樣的場景,我總會希望…希望真正的神明能看一眼,哪怕隻是小小的奇跡也好。


    撼動不了,我不想總說我盡力了,可是,還是,沒辦法迴應她眼底的渴望與掙紮,她還能活多久……


    重症看護記錄二:


    科裏爾,38歲。


    異合生物攻擊導致腹部受傷,急性腎損傷,斯科瑞重度感染,傷口潰爛,清醒時間較少。


    既往病史:骨髓灰質炎後遺症,脊柱側彎,右足內翻,長期營養不良。


    維持補液,感染檢查。


    科裏爾先生是在之前從7363號城市中救出來的傷員,十分討厭甜味的東西,會在淩晨三點左右驚醒落淚。


    我們付出了如此大的犧牲,我也相信著我們能共度難關,但時間越發推移,越來越多的生命停留在過去,成為迴憶中的虛影,甚至有一些還來不及詢問名字。


    饑餓與病痛的蟲卵爬滿了幸存者的軀體,向著未來延伸的時間不再意味著可能,而成了孵化苦難與折磨的溫床。


    ………………


    重症看護記錄十一:


    蜜蕊可,19歲。


    高處跌落致左腿骨折,血氣胸,斯科瑞中度感染,下肢潰爛嚴重,意識清醒。


    既往病史:感染性心包積液。


    手術條件不足,已進行應急處理。維持引流,感染檢查。


    胸痛難忍,止痛藥儲備不足。


    蜜蕊可小姐喜歡隨身攜帶著一隻毛絨兔子,據說這是他妹妹的遺物,疼痛發作時,陪她聊聊這個話題,似乎可以減少些許疼痛。


    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也希望指揮官能早日醒來……


    我已經進行了最後的努力,蜜蕊可小姐很堅強,她撐到了最後一刻。她曾說她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來自於“奇跡”這個詞,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卻沒有奇跡願意眷戀她……


    ………………


    重症看護記錄二十九:


    卡安,79歲。


    肝癌晚期,並發食道癌,嚴重貧血,斯科瑞輕度感染。


    既往病史:應本人要求不做考究。


    大豆過敏。


    我在他的詢問下,還是將實情告知了他,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自他知道確診消息後,已經拒絕進食三天,在此期間,隻飲用了少量清水。


    我真的應該告訴他嗎?他又是否會知道呢?


    重症看護記錄三十:


    夏侯明,意識年齡47歲。


    搜救任務中受到襲擊,解構裝置受擊,全身骨骼斷裂,人造皮膚大麵積燒毀。


    塔倫救下的駕駛員先生,現有補給無法修複夏侯明先生的骨骼斷裂問題,他必須關閉痛覺模塊,同時借休眠迴避意識偏移。


    當他需要給其他人讓出休眠艙時,就必須短暫地開啟痛覺模塊,以此來刺激並防止意識海出現偏移。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痛苦……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球末日文明重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旅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旅者並收藏地球末日文明重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