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生命在母親的苦難中降生,與折磨相伴成長,終將在悲辛中離去。若無悲苦,便無法成長。


    因為命運的饋贈都藏在苦難之路的兩側,想要獲取禮物,必先踏上這條路。


    ……


    但這終究隻是別人的說法。


    即將誕生的嬰兒擁有無限的可能,因為他\/她尚未擁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而即將邁入死蔭之人,他的人生隻剩下了結局。


    即將麵對的人生,或者曾經經曆過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如果是你,你會對其感到期盼或欣喜,還是,自心底而生的恐懼呢?


    倘若你擁有選擇的權利,你又是否還會踏上如今的道路?


    “看來你沒有遇到過突然想要聊聊天的路人。”


    “不,我並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隻是你的表情會讓我不自覺的聯想到它而已。”


    “那麽,如果你擁有選擇的權利…”


    “希望這個決定不會讓你,讓他們感到後悔……”


    ………


    “後悔嗎?”


    遍體鱗傷的青虎,此刻內心隻有這樣的疑問。


    在他麵前的是由一具被爆炸的餘燼所掩埋的殘骸,火光與硝煙仍未散去,那是最後一架運輸機,亦是位列毫無懸念墜落的無數運輸機中的一員。


    而那隻剩門框構造的艙門處,隻留下了一具解構體被焚盡後的金屬骨架,正是犧牲的駕駛員。


    兩分鍾前,運輸機墜毀之後,大章異合生物從濃煙中振翅衝出,在天空中宣告著他們的勝利,同時宣告著人類已失去對天空的控製權。


    艱難爬出的駕駛員,成為了他們宣告勝利所獲得的第一個戰利品。


    當天吳趕到的時候,他隻能看到幾乎完全被異合生物淹沒的駕駛員向他露出了一個充滿歉意的眼神,隨即劇烈的火光迅速吞沒了所有。


    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至死也不肯讓異合生物從他們這裏拿到半點便宜。


    硝煙滾滾,餘燼尚熱。救援,又一次失敗了。天吳來不及為死者思慮,劇烈的火光已經吞沒了一切可用之物,很快又會有新的異合生物被光亮吸引著前來。


    他隻能撤離,以他這副破敗不堪的機體,根本無法麵對大量的異合生物進攻。當真是諷刺,昔日的勇冠無敵,今朝隻落得狼狽逃離的結局。


    距離科帕多奇亞森林公園遺址的災難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停留在地麵上的人們仍舊隻能靠這種方式來自救,但…收效甚微,因為很多人,在他們的救援趕到之前就已經消逝了…


    但是此行也不算完全沒有收獲,遠處是一台可以使用的載具,而且幸運的是以他的體型也能使用。他是隊長,更不能選擇停滯不前。


    ………


    塔倫的終端響起提示音,但白狼並沒有選擇低頭去查看,依舊保持著警惕,不斷射殺著試圖靠近的異合生物。


    “大哥找到交通工具了,正在往這裏趕。”


    “你怎麽知道?你明明連看都沒有看…萬一是他的求救信號呢?”


    被塔倫背在背上的駕駛員驚魂未定,要不是塔倫及時趕到,他恐怕也已經犧牲了,他是這一個月以來唯一一個幸存的駕駛員,但盡管如此,他的左臂也已經斷裂,隻能等待迴去後進行拚接。


    “他是監兵的隊長。”以往嬉皮笑臉的塔倫此刻變得無比嚴肅。


    “也是,那種程度的戰鬥都能抗下來。那就…繼續前進吧…對不起。”


    “………如果是以前的我,現在估計會一爪把你扇暈。殊途同歸,這是我們一致的共識。”


    “唉……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不給地麵增加負擔,但是…”


    “給我閉嘴!拿迴來的物資還夠我們撐幾天,如果不去救你們什麽都沒有!上官會幫你,我們也不會放棄。”白狼怒吼一聲,徹底打斷了駕駛員的話語,長久的沉默,最終化為一聲長歎。


    “可是…我們對地麵的救援計劃,又一次失敗了……”


    ………


    在異聚母體的悲鳴聲響徹科帕多奇亞森林公園遺址的那一刻,屬於世界、屬於人類的噩夢才堪堪迎來了序章的終結,此刻他們即將走向正篇,送來更響亮的喪鍾聲。


    斯科瑞病毒從未因為超聚武器的打擊而消失,他們摻雜在死亡的灰燼之中,如同遠行的蒲公英一般,自原點爆發。早已展露出暴動傾向的異合生物和類人也沒有因為這一場打擊而停下腳步。


    災厄如魚得水,在溢滿斯科瑞的空氣中肆意遊蕩。


    九龍古國應民眾要求,特別公開在科帕多奇亞森林公園遺址戰役後,至今為止的犧牲解構體名單,共計三百七十二位,截止到統計日,仍有五百三十九位解構體不知所蹤。


    戰役中的犧牲者,包括總指揮官:上官巒,80號城市保育區員工以及79號過濾塔附近方圓六十公裏以內的滯留人類,共計三十七人。(科帕多奇亞森林公園遺址區域外的滯留人員暫未統計)


    九龍銘記了每一位英雄,無論他們是否留下姓名。


    他們以血肉之軀阻攔了災厄前進,為消滅斯科瑞異聚母體指明了方向,為地球未來而獻身的開拓者們,人類將永遠銘記你們的付出…


    ………


    烏托邦也在災難爆發的第一時刻通過了民眾投票。


    “大難當頭,挽救生命刻不容緩,在九龍進行救援行動的同時我們也將配合,派出赤星小隊和紀元小隊進行帶隊協助。”


    九龍與烏托邦的協作救援在最初十分順利,親和的九龍不必擔心接納陌生來客,但烏托邦的不少居民卻沒有準備好怎麽接納這麽多陌生人。雖然仍有不少幸運的人,平安的來到了這裏。


    但很快,災難便接踵而至。


    地麵傷痕累累的烏托邦解構體在任務報告中迴複著…


    “我們……失敗了……”


    “大部分有翅膀的異合生物在高濃度的斯科瑞病毒中學會了完全飛行,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月,而現在他們已經匯聚成群,我們的運輸機已經無法承受他們的攻擊。”


    “這是最後的任務報告…紅星的運輸機無一例外失聯…”


    “呃…哈……當烏托邦的居民終於決定放下顧慮,無差別接納地上的生命時,天空卻早已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當往返的道路被破壞,人們又該向何處逃離?


    九龍也大抵如此,無論是陸路還是空運,異合生物的威脅在短時間內就達到了遠超他們想象的程度。九龍子正在不斷奮戰,六位解構體龍子也全部投入了救援戰鬥。


    “隊長,我負責的地方清理幹淨了。但是……”傑斯在任務錄像中皺著眉頭,身後的赤潮中,異合生物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海蒂拉瑪的臉色也相當難看,拿起武器走向赤潮。


    “那就讓赤潮直接蒸發。”


    錄像中的他們本想直接解決,卻因為不明通訊接入的提示音停止,那是科學理事會的兩位首席。


    “直接說結論吧,蒸發赤潮不會讓斯科瑞病毒消失。他們會在空氣中再度蟄伏,當感染再度發生,他們便會借由潰爛的血肉再度緩慢匯聚。”


    “我們需要警惕赤潮匯聚,一旦形成規模,後果不堪設想。”


    “隻要死傷和斯科瑞仍舊存在,細流的生成就會加快。換言之,我沒有必要在那之上浪費太多時間。”


    通訊的另一邊,狴犴剛剛斬下最後一隻異合生物的頭部。隨後,問出了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


    “祖昊焱,我們處理的究竟是赤潮,還是已經融為一體的死者?”


    狴犴作為刑部主負責人,向來以工作時的敏銳著稱,而這一次,他所問的問題讓眾人良久沉默。


    因為,沒有人能迴答他的問題。


    這場空前的災難正將人類一點一點拉扯向地獄,幸存者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這世上似乎沒有一處容身之所能讓他們短暫地歇息,躲藏之處不在,逃離之路亦不在。


    科帕多奇亞森林公園遺址的爆炸結束之後,火光帶出了成群結隊的異合生物,他們出現在世界各地,浩浩蕩蕩地行進著,同樣,毫無顧忌地屠殺著所有沿途的生命。


    而不斷重疊的死亡之下,那未確定人形生物所帶來的危害竟顯得微不足道。他們正帶領著異合生物與赤潮組成的浪潮,席卷了荒野,吞噬了生機,布滿悲嚎與死亡的足跡被他們散布在潰爛的大地之上。


    而作為領袖的他們,正在從死亡之中不斷汲取著語言和知識,掠奪著人類的智識,並在學習中不斷進行著對人類文明的摧殘。


    他們抵達了西海岸,卻沒有選擇渡海,反而繼續沿著海岸向北行進。他們引導著異合生物狂潮,與駐守在防禦區中的解構體部隊交戰,結局往往都是一邊倒的碾壓。


    四十三座城市保育區因他們毀於一旦,而所有參與過戰鬥的駐守部隊全部無人生還。至此,人類在地麵上長久以來建立起的一切,幾乎皆以前功盡棄而告終。


    在覺察到毫無勝算之後,後續支援的駐守軍開始采取迴避戰術,預測他們的行動軌跡並提前撤離。但是預測並非準確,他們有時會分開行動,有時又會在同一片區域駐留很久。


    但絕大多數時間裏,人形生物都會帶領著異合生物狂潮在一個城市停留三天左右,在“探索”(掠奪)完一切之後,起身前往下一個城市。


    為了避免遭遇異合生物狂潮的危害,每當他們來到一個新的城市,居住在其相鄰城市的居民就要全部遷移。而無法及時離開的人,就隻能在絕望中閉上雙眼。


    而那些撤退了的驚恐之人,又會使其他城市原本就緊張的資源問題更加雪上加霜。


    異合生物狂潮,正如真正的決堤之水,但他們帶來的是永恆的死寂,以及無可計數的充斥著絕望的哀嚎。


    浩劫之下,隻有一座人形生物單獨經過的保育區幸免於難,這是因為他們堅守在地下,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但下一座保育區中的駐守軍打算采取這一戰術來應對時,卻被他們用火活活燒死在地下室中。


    他們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智慧,並且由這份智慧開始學會如何使用工具,將人類漫長的進化過程在極短的時間內複現,改進,開始一點一點地邁向自己的進化。


    但他們是否真正擁有生物的感情和態度這一點,直至如今仍無人能得出結論。


    人類對待草木蟲獸,後者是人類眼中的一種自然資源,而現在,正如人類也被他們當做一種生存在地球之上的,可供他們隨意處置的資源。


    他們也會捧起落單的人類,如珍愛種子一般交還給人群。


    盡管那個人類由於接觸過人形生物,最終死於斯科瑞重度感染,但確實有人目睹了他們“毫無惡意”的樣子。


    他們會像欣賞花朵一樣,把那些肢體斷裂的解構體,“種”入濃稠的赤潮,並用冰冷而毫無感情的聲音,囑咐他們要在赤潮中變得完整。


    但如何處理一隻螻蟻,是選擇靜靜注視著它迴到蟻穴,還是選擇直接了結它的生命。無論哪一種做法對人類而言都不需要理由和邏輯。遇到花朵是選擇折下還是讓它繼續生長,也隻不過在人類那時的一念之間。


    而現在,人類之於人形生物,或許正是螻蟻、花草之於人類一般。


    在他們真正知曉什麽是感情與仁慈之前,人類絕不能寄希望於溝通,隻能在被掠奪之前盡力逃離它的運行軌跡。


    最初為了躲避地表的高濃度斯科瑞,人們計劃向北極聯合體撤離,但他們卻開始向北行進。


    人形生物與異合生物狂潮活動的西北側早已不再安全,大部分人都留在了相反的東南地區,也就是靠近九龍古國的地方,但這“靠近”對他們而言卻猶如天塹。


    人類隻能蝸居在保育區的封閉地下室中,其他的外出行動全部交給解構體。異合生物的威脅讓即使是全套防護的拾荒者也無法像之前那樣自由活動。


    當保育期之外的土地全部化為暗藏荊棘的潮麵,物資消耗就成為了新的問題。人們迫切地需要救援,而前來救援的運輸機卻一次又一次的化為了烈焰的燃料。


    我們(人類)被迫踏進了死亡的永夜,燃盡壽光的死亡災厄構築成了世界的背景,哀嚎構築成了喪鍾的音韻,我們用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身軀,發出相同的怒吼。


    是為了挽救黑暗中,那早已所剩無幾的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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