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巨大的屍體在無限冰棱的交雜中,緩緩化為無數光點,光點在空氣中浮動,化為巨大的海洋,她就這樣在和煦的晨風中逝去了。


    這條從遺失時代起便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巨型妖魚,就這樣死在了塞萬的城中。


    荊棘的冰晶也隨之漸漸碎裂,墜落至地麵,散發著無盡的寒意。


    一片無邊的光海,在光海下反射著幽光的無數冰晶,破敗中蘊含著生機的廢墟,朝日的遲暉落在地麵上,照映得塞萬仿佛畫中才會存在的場景。


    這一切是如此怪異,卻又偏偏擁有著一種奇特的美感。


    此刻的上城區,其所擁有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實的虛幻或者是夢境,難以相信這樣的浩劫居然以這樣的結局和這樣的場景結束了。


    達裏瓦爾從皇宮樓閣中緩步走上來,滿腦子都是上麵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當然,還有相當程度的冷。


    他在地麵上掃了幾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平躺在安蕾大腿上,雙眼緊閉的西澤。


    達裏瓦爾趕忙帶著希歐牧德跑過去,安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靠上前對著西澤打量了幾眼,在發現對方隻是單純的脫力昏厥以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我就知道他會沒事的,”達裏瓦爾哈哈笑道,扯著希歐牧德的衣角說,“走,去通知那些蠢貨,告訴他們新王登基的準備從現在就必須開始,然後是對整個王都的調整修複......”


    他偏過頭,站在王都製高點望向千瘡百孔的世界,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這看起來得是個相當巨大的工程。”


    希歐牧德抿著嘴唇,達裏瓦爾卻沒有絲毫在意地繼續自言自語,他背過身,準備再下樓時希歐牧德的聲音傳來——“等等。”


    這個老人緩緩地轉過身,看向麵容年輕的男孩:“這就是你所謀劃的一切嗎?”


    達裏瓦爾笑笑:“當然是。”


    “你們謀劃了十年,隻為了取走厄洛絲的性命?”希歐牧德說,“以西澤為人偶?”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了熟悉的溫度或者說氣息,西澤忽然睜開了一絲微微的眼縫,他模糊地看著希歐牧德,眼中的顏色悄然褪去,化為淡淡的黑,被冰霜裹住的五指,脆弱得像是隨便一掙就會斷開似的。


    “老師......”他低沉,嘶啞地呢喃,像是夢中囈語,又像是臨死之人最後的迴光返照,“師兄師姐他們,還活著嗎......”


    希歐牧德忍不住咬緊牙關,對達裏瓦爾說道:“對著這麽一個孩子,從那麽小的時候就開始......”


    達裏瓦爾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眼神歸於冷漠,他對希歐牧德說:“不論你對現實抱有如何的想法,但我們已經成功了,不是嗎?皇家導師,你應該慶幸。”


    男孩轉過身說:“因為你教出了兩個皇帝。”


    就在這時,遠方一陣刺眼的光明席卷著風塵而來,緩緩落在四人的麵前。


    風旋中的王爵收起了光塵,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對著西澤四人看了一會兒,最終轉頭看向遠處冰麵上恍若無盡的光明之海。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對達裏瓦爾輕笑著打了個招唿。


    “是個不錯的結局,”他笑笑,而後低下頭,看向女孩懷裏的血親,“對吧?我的皇帝陛下。”


    他迴憶著天邊那道與虛無中綻放的冰藍色荊棘之花,渾身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那已經完全是賢者級別的力量,甚至在賢者之上。


    數十個身穿輪亥教袍的魔法師無聲地從半空中降落,而後天際撕裂一條縫隙,一道光河從其中淌出,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西澤麵前。


    “幹得不錯,我們的教皇大人,”男子對他說,“輪亥很欣賞你。”


    在察覺到西澤的意識已經消沉以後他皺了皺眉,將一陣熱流注入了他的體內,後者慢慢地睜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金色的漣漪從周圍的空間掃過。


    “我......”西澤勉強支撐著身子從安蕾懷裏坐了起來,感覺頭顱內傳來陣陣劇痛,“結束了啊?”


    “你提前對輪亥申請戰力是對的,”男子說,“不愧是你。”


    “承蒙輪亥的信任,”西澤捂著頭笑笑,他側過眼,發現安蕾眼裏滿是說不盡的溫柔,“但請也不要忘了獎賞。”


    “誅殺邪神一頭,誅殺賢者級叛逆神仆一名,”男子伸出手,有意無意地拂去了額前的冷汗,“獎賞絕對會有的,請你安心等待吧。”


    他轉過身,作勢離開,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對西澤補充了一句:“和聖女大人的婚宴,請您注意日程。”


    “這麽想把我捆在你們的船上?”西澤問。


    “你這不是很懂嗎?”男子話音落下,整個人都化作光粒消散,光河消逝,一時間整個皇宮頂樓上都隻餘下沉默。


    忽然,遠處北海上忽然泛起澄澈的魔力光海,魔力彼此翻騰就像一鍋沸水,而後猛地收縮。


    四人看向光海凝聚的中心,發現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形。


    光海的匯聚眨眼間便已經結束。


    一個身著灰藍色長裙的女子單腳抬起,靜靜地隔著空氣浮在那裏,一雙看不出感情的淡藍色瞳孔無聲地轉動。


    “厄洛絲......”王爵差點窒息,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西澤的視線同樣詫異,估算著自己身體的狀態,心想自己還能不能用出剛剛那樣的荊棘。


    他沒想到經過這樣的攻勢對方還能存活下來,那荊棘可不全是身體上的傷害,那股寒意糾纏在靈魂之上,應該足以將任何靈魂凍結起來。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厄洛絲就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那雙淡藍色的眸子看了西澤一眼,那就像是一道漩渦,漩渦看起來洶湧,其中卻蘊含著無比平靜的哀傷。


    她在哀傷。


    來不及再說什麽。


    厄洛絲歎了口氣,一步步走去,攜著晶瑩的光彩,消失在了原地。


    西澤呆呆地看著她消失不見。


    “她,還是死了嗎?”有人問。


    “不。”希歐牧德和西澤異口同聲地說。


    他們對視了一眼。


    也許這就是師徒之間的默契,而更多的東西,則是不能說的了。


    “她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希歐牧德細細感察了一番後,說,“總之是離開漆澤了,不知道她是怎麽活了下來,但想想應該和利維坦脫不了幹係。”


    “離開......漆澤了啊,”西澤長歎了一口氣說,“這裏應該很讓她傷心,或者說失望吧。”


    一個錯誤的孩子,一個名為利維坦的深海巨妖,一場刺殺,死亡,以及孤獨的重生。


    他站起身,隻覺得身上的重量仿佛更重了一些。


    “這就是世界的重量麽,母親。”


    忽然,他看到遠處地麵上,身著白色教袍的信徒們帶著一群身形憔悴的人自遠方而來,為首的自然是他的教皇副手赫拉格斯。


    等到他們走進皇宮,一路到達西澤麵前他才看清楚,那些人都是輪亥的教徒,大多數人都是當時跟著西澤一起來到塞萬的。


    他們很明顯是一夜沒睡,身形佝僂,疲於奔命,身上衣服髒亂無比,臉上也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淤青和汙穢。


    赫拉格斯的眼中滿是疲憊,卻透出一股鮮活的光。


    “怎麽了?”西澤竭力做出一副笑臉,說道,“我們活下來了,開心點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


    最終在晨光遍布大地的時候,赫拉格斯動作輕緩地單膝跪地,右手手掌蓋住自己的左眼,左手捂住心髒的部位,垂下頭來。


    在他的身後,所有人都跟著他的動作一齊跪下,一齊將雙手放在該放的位置,而後一同低下頭。


    他們沉聲地大聲起誓:“恭迎教皇陛下!吾等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皆為您的雙翼,兵刃,鷹爪!”


    這以身為砝碼的誓言。


    所以需要捂住單眼,捂住心髒,跪下單腿。


    若有違反此誓之行,任何人都必將付出身體的代價。


    在經曆過長久的黑暗以後,西澤終於迎來了光明。


    於是他終於沉重地合上了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安蕾及時將他摟住,他感受著冷硬中透出的溫度,輕笑了一聲:“最辛苦的其實是你。”


    “愛就是愛,陛下,”安蕾微微搖了搖頭,眼神愈發堅定起來,“無論你的心裏是否有我。”


    世界忽然顯得那麽落寞。


    他睜開眼睛,站直了身子,王爵默默地走上前來,將一件金色的袍子遞上,西澤接過以後看了看,卻還是直接丟在了一旁,他說:“沒什麽興趣。”


    希歐牧德愣住了,達裏瓦爾的目光猛地一閃,男孩走上前來,認真地盯著西澤的眼睛問道:“你是認真的?”


    “我已經很累了,作為你的棋子,作為輪亥的棋子,作為很多東西,”西澤說,“甚至救世主。”


    “那你想做什麽?”達裏瓦爾沉聲地說,“事先說好,沒有你的漆澤一定會比現在還要混亂,我們需要你的存在,最起碼作為一個象征。”


    “這句話從以前開始你們就在說,說什麽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好對厄洛絲發起叛逆,其實隻是一昧地想要活在已經過去的時光裏,”西澤無聲地笑笑,“而且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並沒有說我是對皇帝沒有興趣。”


    達裏瓦爾咬了咬牙。


    希歐牧德好奇地問:“那西澤你是什麽意思呢?”


    “很簡單,”西澤轉過身說,“但和你們無關。”


    他轉過身,步伐紊亂,踉踉蹌蹌地走向樓下,安蕾連忙走上前去扶住,西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默許了她的行為。


    眾人呆呆地看著新王就這樣離開了原本應該被眾臣拿來宣誓效忠的現場,達裏瓦爾猛地朝著地麵一踩,忍不住說道:“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麽啊!”


    赫拉格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的身邊,靜默地說:“請對我們的教皇抱有敬意,小朋友。”


    “小朋友?我可是——”


    “夠了!”希歐牧德沉聲地說,“該去做一些正確的事了,諸位。”


    “我記得您,”王爵走上前來,想了想說,“您是希歐牧德大師,對吧?”


    “是的,”希歐牧德說。


    “新時代的煉金術士巔峰,倫瑟認可的男人,厄洛絲的導師,”王爵笑了笑說,“我代表八位叛軍領袖,邀請您暫時加入我們。”


    希歐牧德沉默。


    “畢竟現在的王都確實需要一個您這樣的人。”


    西澤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去管自己離開以後上麵發生了怎樣的談話了,他踉踉蹌蹌地走到大街上,看著滿目的瘡痍和斷壁殘垣,忍不住咳嗽一聲,就在這時灰葉和蒂娜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灰葉的表情有些複雜,但他還是勉強笑了一下,對西澤說:“以後還能一起在曆史學院裏打水漂發呆嗎?”


    西澤笑著伸出手,灰葉會意地同樣舉起手掌,二人的手拍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


    “永遠都可以,”西澤說,而後看向蒂娜,“抱歉了師姐,瞞了你們這麽久。”


    “我早就看出來你有點不對勁了,”蒂娜聳了聳肩,“整個曆史學院隻有你家師兄傻乎乎地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西澤點了點頭,對他們說道,“我要先離開了,uu看書 ww.ukanuco還有一些事要忙。”


    “加油。”灰葉說。


    “一定。”西澤說。


    二人走過冗長的街區,路兩旁滿是沾染了魔力的火苗和焦黑的痕跡,時不時還會浮現出一些魔力暴動的幻象,他抬起頭,卻看見衛斯理老爺正帶著凡爾納小姐朝他走來,他笑了笑,擺擺手,衛斯理老爺會意,帶著凡爾納小姐徑直走向皇宮,凡爾納小姐好奇地看了安蕾一眼,後者卻默默地搖了搖頭。


    一路上數不清的麵孔閃過,他卻隻是無聲地將他們略去,二人走至湛頭,看著已經不再癲狂的河麵,西澤伸手,插進皇宮地麵的提古拉斯驟然斬破空間而來,將河麵化作整塊寒冰。


    這一刻黎明終於完全來到了人間。


    他們在眾人的目光中遠去。


    直至消失在下城區的某個拐角。


    仿佛再也沒有人記得這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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