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趕快!”芬恩壓抑著巨大的悲傷對人們大吼,“快!第三劫難的眷屬就要到了,快啊!”


    拉闊爾背著一個殘疾的老大娘,一邊跑一邊喘氣:“哎呦別喊了別喊了,大佬你嗓子都啞了!我們在快了啊!”


    但更多的人並沒有和他一樣的閑情逸致,神學院的其他學生一邊幫忙遣散村民一邊目光陰沉地看向遠處山崖上的西澤莎爾二人,他們朝著遠處眺望,仿佛已經將剛剛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給我等著吧......”滿臉都是傷痕,杵著一根拐杖艱難行走的男人在心裏陰狠地說道,“等迴到學院,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無法挽迴!”


    “快點!”旁邊教皇國的學生忍不住踹了他一腳,“看什麽呢,快點!”


    他連忙點了點頭,滿臉嬉笑著加快速度融進人流:“好好,好的,大人......”


    教皇國的眾人目光掠過這個無能的學生,流露出明顯的厭惡。


    對同胞耀武揚威甚至威脅,對外人滿臉嬉笑恨不得跪下當奴才。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家夥。


    村民們組成一條人群的河流,不斷朝著遠方淌去,越快地趕到盆地的另一側,他們活下來的希望就越大,學院的學生們剛剛向澤地國王都發送了求救訊息,巨龍此刻應該已經在待命狀態,隻要來到就能把所有人都接走,與此同時,輪亥那邊已經得知了邪神的存在,隻要邪神出現在世上他們就會有感應,在世界隧道構築完成之前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拖延,及時疏散,拖延時間,隻要等到諸神降臨,這位被多梅甘爾和萬千大魔法師怨念所化作的龍形邪神和它的百萬亡靈眷屬就會像紙片一樣不堪一擊。


    前提是能拖住,能等到。


    想到這裏,所有教皇國教徒的心裏就不時湧起一股逃離的衝動,但是堅定的信仰使得他們矗立在村莊邊沿,對輪亥的絕對信任是他們無與倫比的後盾,輪亥將為他們做到一切,所以他們即使赴死也心甘情願!


    西澤在風裏靜靜地看向人流兩旁忙碌的教皇國眾人,幽幽地說道:“真悲哀啊。”


    “怎麽悲哀了?”莎爾淡淡地問,“能有一個堅實的信仰,還有為之踐行一切的勇氣,即使是獻身也毫不猶豫的覺悟,我覺得他們是幸福的。”


    “這句悲哀,指的是我自己,”西澤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我要對抗的並不隻是輪亥,更是這個世界,也是這些堅定的信徒,信徒令人羨慕,可惜我永遠都成不了像他們一樣的家夥,所以......真悲哀啊。”


    “但你是希望,”莎爾抬起頭,看著逐漸站起身子的西澤,後者站在風裏,黑色的袍子在身後飄離,遠處密林中央的漣漪不斷擴散,越來越多的死亡眷屬從土壤裏翻湧著鑽出,帶著無可比擬的邪意,還有巨大到近乎讓人流淚的怨恨,莎爾說,“你是多梅甘爾的希望,他早就知道你會來。”


    “你先走吧,”西澤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裏淡到幾乎無法辨認的一道印痕,那是一隻斷首的三足灰鷹,原本它實質到宛如嶄新的墨,如今卻已經近乎看不到了,“如果我們活下來了你就去學院,會有人幫你解釋,但如果我們死了,莎爾。”


    他輕輕地伸出手,按住少女的腦袋:“你就迴到白石城吧,神父會接納你,並讓你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度過餘下普通的一生。”


    “你覺得你能說動我嗎?”莎爾問。


    “我不敢保證,”西澤表情哀傷而無力,“我隻是告訴你兩個可能罷了,雖然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我希望你能活下來。”


    他低垂著眼簾:“別和米婭一樣。”


    就在莎爾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芬恩緩步從後麵走了過來,對西澤問道:“怎麽樣了?”


    “漣漪已經覆蓋了整個森林的大部分區域,現在趨勢已經漸漸變慢,甚至已經停下來了,也許是眷屬已經夠用,或者初生邪神的力量隻夠召喚這麽多,眷屬們已經開始朝著我們的方向趕過來,速度很慢,大概還有一分鍾時間它們就會來到村莊這裏,”西澤說,“這些眷屬都是骷髏或者已經腐爛的屍體......我還在裏麵看到了穿著教皇國衣服的人。”


    芬恩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瓦尼爾他們都沒迴來,看來漣漪已經波及到他們了。”


    一個人沒迴來還好說,可以理解成逃跑。


    但那數十個人,在逃離墳墓的時候四散而開,那麽多的人裏沒有一個能迴到村莊。


    芬恩的目光裏頓時多出了幾分悲涼,他看向村莊深處不斷朝著盆地彼端遷移的人流,學生們已經在用魔法盡力幫助那些村民離開,可速度依舊不夠。


    “你才十七歲吧,”西澤笑了笑說,“快跟著他們離開,帶上莎爾,剩下的由我來辦。”


    “西澤·瑞安,你是什麽意思?”芬恩皺了皺眉,“就算邪神本人還沒有任何動靜,但那些眷屬......他們裏麵甚至還有些屍體充斥著大魔法師的氣息,這是一支由死亡組成的軍隊。”


    “我又跨過了一個階位,”西澤麵無表情地說道,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芬恩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臉上迅速被駭然遍布,他幾乎驚得失語——


    “大魔法師......中階?”


    西澤無聲地點了點頭。


    到了大魔法師階位,每個小階的突破都是一次堪稱質變的奇跡,初階的大魔法師可以溝通世界之靈借用魔力以施展更為強大的魔法,而中階的大魔法師,他們對魔力的運用更加嫻熟,雖然不能像賢者那般隨心自如且強大,但到了這個階位,魔力對他們而言就像流淌在血脈裏一樣自然。


    “你是怎麽做到的?”芬恩睜大了眼睛,“多梅甘爾的傳承果然是被你拿到了?”


    “現在傳承還重要嗎?”西澤無奈地笑了笑,“現在更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活下來。”


    “一定可以活下來的,”芬恩連連點頭說道,“輪亥那邊已經得到了訊息,世界隧道的搭建需要諸神親自動手,大概再有五分鍾,輪亥的神聖軍團就會到了。”


    “神聖軍團?”西澤問,“是一個專門處理邪神事件的部門?”


    “是一個專門毀滅邪神的部門,”芬恩意味深長地說,而後將目光直直地放在遠處死寂的邪神身上,“他們馬上就要到了,邪神的末日將至,無論生死與否,我們都將留名青史。”


    “背得還挺順,”西澤無力地點了點頭,擺擺手說,“好了,現在就由我來給你們爭取這五分鍾吧,快走快走......”


    “來自漆澤的大人?”


    一個聲音響起。


    西澤愣了一下,而後轉過身,卻看見一個老婦正顫抖著站在他們麵前。


    “你為什麽不走?”芬恩皺了皺眉,說,“即使是為了你的家人你也該離開了,好嗎?”


    聽到這句話,老婦卻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芬恩開口說道:“大人,我沒有家人,我的丈夫在十年前就死了,就埋葬在多梅甘爾的墳墓邊上,我的兒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因為患病,死在三個月不到的人生。”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芬恩問,“是覺得人生已經了無牽掛,所以想來為我們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嗎?”


    “不是的,大人,”老婦緩緩地走上前來,而後表情驟然變得陰沉猙獰,芬恩頓時感覺不妙,老婦暴起,孱弱消瘦的身子幾乎在風裏一折就斷,可她還是捏緊了什麽東西,朝著芬恩兇狠地砸來!


    芬恩實在來不及閃躲,隻好本能地使用魔法試著將老婦彈開,可就在這時他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魔力居然失效了,無論怎麽唿喚那些魔力也無法拚湊成完整的魔法,他隻好捂住臉,就在下一刻,一聲悶響傳來。


    卻不是來自芬恩的腦袋。


    芬恩悄悄睜開眼睛,卻發現披著一身破爛黑袍的西澤正站在自己身前,默默地看著麵前的老婦。


    半塊灰黃色的板磚砸在西澤的額頭上,漸漸地留下一絲鮮血。


    芬恩頓時愣住了。


    “抱歉,芬恩,”西澤輕聲地說,“是我把你聚集起來的魔力驅散了。”


    芬恩先是恍然,而後一陣驚駭——什麽時候中階魔法師居然可以掌控他人的魔力,更不用說是來自體內的魔力了?!


    “你們,這些,混蛋!”老婦猙獰地說,“都是你們,一切都怪你們,我的丈夫是在十年前為了探索那該死的墳墓,那一晚上之後再也沒有迴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他還那麽小,就因為村子裏傳說去過墳墓的小孩子會沾染怨氣,所以被那些人活活悶死了......這一切,一切的一切——”


    她揚起手,再度狠狠地落下:“都是因為你們啊!!!”


    一道黑影掠過,板磚一分為二,隻剩下一堆碎屑磕在西澤額頭上。


    莎爾靜靜地看著老婦,手裏的魔力一閃而逝。


    可老婦卻依舊機械地揚起手將魔法纏繞在手指上用力地落下,她的生命之火已然黯淡,每一次攻擊所消耗的都是她餘下的壽命,板磚沒了就用指甲,指甲斷了就用手指,手指折了就用血肉,血肉泛開就用白骨,她猙獰地看著西澤,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右手,直至鮮血滴在西澤的臉上,發絲間,睫毛上,眼睛裏,作為凡人她也實在太過孱弱,魔力淡得就像是拂過野草的微風,對已經通過多梅甘爾的傳承得到煉金血脈與餘燼血脈調和的西澤而言,她攻擊所造成的傷害甚至沒有西澤治愈得快。


    風吹過大地。


    她終於無力地倒在了地上,眼神卻仍然死死地盯著西澤。


    “都怪......魔法......”她斷斷續續地說,“都怪......輪亥......”


    漸漸地,生命體征消失了。


    她在臨死之前仍然朝著西澤拚命地伸出手,仿佛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整個世界。


    “都怪......”她呢喃著,“這個世界......”


    話音落下。


    她露出身後的狼尾和生滿灰色毛發的耳朵,徹底沒有了唿吸。


    右手五指血肉模糊。


    西澤默默地看向一旁。


    她從一開始隻是拿著半塊板磚。


    衰弱的身體就連拿起一整塊石頭的力量都沒有了。


    她也知道西澤是拯救村莊所有人的關鍵,所以直到死去她都沒有對著西澤的眼睛,鼻子,咽喉,發起任何攻擊。


    她隻是一昧地擊打著西澤的額頭,那是她對男孩所能觸及的,最高的地方。


    即使村莊害死了她的丈夫。


    即使村莊害死了她的孩子。


    但她還是希望那些人能活下來。


    她來到這裏隻是為了做出一個了斷。


    和世界的了斷。


    【都怪魔法】


    【都怪輪亥】


    【都怪這個世界】


    都怪這個無法讓她幸福生存下去的世界。u看書 wwuukansh


    至死她都未曾對任何人抱以怨懟。


    她隻是單純地討厭這個世界。


    於是,如此悲傷。


    莎爾默默地走上前來,看著西澤滿臉的鮮血,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來自他本身,而是來自麵前這已經倒下的女人。


    “是布朗姆害死了她的丈夫,”西澤忽然說道,“是布朗姆為了掩蓋十年前的異動殺了所有知情者......為了讓所有人遠離墳墓他才造出了接近墳墓就會被感染的傳言。”


    芬恩呆呆地看著西澤,一時間已經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輪亥是錯的,布朗姆是錯的,漆澤是錯的,魔法是錯的,煉金是錯的,什麽都是錯的,就連這個世界都是錯的。”


    西澤對著二人說,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什麽都是錯的。”


    他仰起頭,看著遠處已經撤離幹淨的人群,沒有人注意這裏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看到曾經有一個老婦拚上自己的全部,獻出自己的人生,隻是為了告訴這個世界它錯了。


    這個世界錯的一塌糊塗。


    西澤低下眼簾:“這個世界......”


    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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