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的銅鍾發出震耳的響聲,銅片與木錘相撞,傳出的聲音徑直從頂部如波紋般散開,每個聽到這聲音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懶腰,一個正在修剪花草的男人放下花剪,隨便洗了洗手之後對其他人喊道:“今天也辛苦了!”


    “啊,大家都一樣,”賽巴斯從大廳內走出,微笑著對院內的所有人說道,“現在大家可以離開了。”


    有人打了個哈欠,撓撓頭發,有些擔憂地說:“老爺和夫人他們兩個能熬過今天嗎……”


    “你怎麽可以亂說這種話!”立即有人對他嗬斥道,“老爺和夫人那麽善良,就算是輪亥神也會保佑他們,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如果真的善良的話也不會被這種事纏上了……”有人在人堆裏小聲說道,“夫人幾年前幹的那樁子事誰不知道……”


    “你說什麽?!”有人怒視,說話的那個老婦立即縮了縮腦袋,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如果老爺夫人出事的話,你我都得滾蛋,到時候你覺得你又能靠什麽吃飯?還有別人會收留你這無能的老嫗?”賽巴斯自覺說的有些過分,於是連忙咳嗽兩聲,製止了這場即將惡化的爭鬥,話題一轉,說“老爺夫人願意在黃昏之時讓我們離開,這本身就是極大的恩賜了,如果是那些煉金男爵的話,八成就算是死也會讓仆人為其陪葬,我希望大家能明白這件事。”


    他對著眾人說:“現在大家請離開吧,今天夫人請來了曆史學院的希歐牧德院長,他對煉金術的研究在整個王都裏都赫赫有名,還有他的幾位學生,我覺得他們一定有能力解決這件事。”


    有人依舊在人群裏小聲嘟囔,但已經沒人能聽清了。


    “但願如此,”虔誠的輪亥信徒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衛斯理老爺和凡爾納小姐真摯地祈禱,“願輪亥加護老爺和夫人,願他們走在夜裏也如同行在白日,願他們再無苦難。”


    西澤和衛斯理老爺站在二樓的邊沿看著這一幕,少年轉過頭,對衛斯理老爺問:“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施法嗎?”


    “我沒有必要這樣折磨自己,殿下,”衛斯理老爺無奈地說,“以我的推理,在這棟府邸裏一定有個施法者,但我找不到他,因為我隻是個普通人,隻是個會寫書會做生意的普通人。”


    “如果人人都是你這樣的普通人,那世界該亂成什麽樣子,”西澤搖搖頭,換了個姿勢倚住窗沿,對衛斯理老爺問,“你們這鍾聲真吵,為什麽到現在還在響,不是已經過了一分鍾嗎?”


    “我也很好奇,”衛斯理老爺苦笑著說,“可能是敲鍾人有些精力過剩吧。”


    “就算是精力過剩也得多少對他提醒一聲啊,”西澤說,“他來了多久?”


    “大概……”衛斯理老爺的臉一下子變了,他凝重地吐出了一個很關鍵的時間——“兩個月前。”


    他仰起頭,對西澤說:“不是我聘請的他。”


    他以略帶悲傷的聲音,苦澀地說:“是凡爾納。”


    一個盤子摔在地上的聲音響起,二人一起轉過頭,卻發現不知何時,凡爾納小姐已經站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白色的碎片迸裂開來,鮮紅的嫣果在地上翻滾,果汁被擠在地麵上,留下血一般的紅色。


    “不是我,”凡爾納失魂落魄地對衛斯理說,“不要懷疑我,那個敲鍾的人是自己找了賽巴斯,我隻是點了一個頭而已!”


    她無力而蹣跚地朝衛斯理走了幾步,眼裏幾乎要流出淚來:“不是我……”


    “哥哥!”這時莎爾飛快地從樓下跑來,一臉慌張地對西澤說,“師兄和老師……他們在小亭子底下發,發現了一具屍體!?”


    明明是見識了惡婆灰飛煙滅的女孩,此時的她卻顯得那麽驚慌失措。


    在腦海內整合所有線索與想通一切隻是一瞬間的事,在察覺到這背後巨大的陰謀之後西澤的臉色猛地一變,他連忙對衛斯理說:“快,和我去找老師!”


    就在這時希歐牧德和灰葉的聲音從樓梯下的大廳裏傳來,他有些焦急地唿喚道:“西澤!快下來!那具屍體身上的打扮是敲鍾人!”


    敲鍾人已經死了。


    那麽敲鍾的人是?


    在想到自己所推斷的那個可能性之後,西澤瞳孔猛地一縮,顧不上尊重和優雅,他拽著衛斯理老爺的衣服,連忙對著凡爾納和莎爾大聲喊道:“快!都和我走!再晚一點的話——”


    “再,晚一點的話?”有人問。


    凡爾納小姐的身體忽然一陣痙攣,從手指開始,她渾身的骨節都變得僵硬,毫無預兆,她猛地跪倒在地毯上,眸子無神蒼白,麵容變得憔悴,那具美麗的身體顫抖著,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緊接著便完全倒在了地麵上。


    “抱歉了,小西澤,”衛斯理老爺在西澤的身後如是說道。


    西澤茫然地迴過頭,看見衛斯理臉色難看地捂住心髒,他看著西澤,艱難地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噩夢,開始了……”


    “再晚一點的話,也沒有用,”那個聲音從樓梯上傳來,伴著一陣沉悶的腳步聲,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男子從拐角處走了下來,他的頭發雜亂得像是鳥窩,胡子長得垂至喉結,發絲的縫隙間能隱約窺見那雙眼睛,深邃的瞳孔裏映著紫色的光華,像是流淌的川海。


    “你是……”衛斯理老爺掙紮著,腦海裏除了那個聲音以外就是一團亂麻,他極力運轉著思維,試著從記憶裏找到一張與之相匹配的臉。


    終於在某一刻,他呆滯在了原地。


    “是……你……”他呢喃著,身子一軟,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他仰起頭看著男子,以嘶啞的聲音,不可置信地說,“為什麽……要對凡爾納這樣……”


    “任何人都可以問為什麽,老淫棍,哦對了,凡爾納可能認不出我現在的樣子,”男子微笑著,輕輕撩起了額前的長發,終於將那張略微透著俊氣,卻又顯得十分滄桑猙獰的臉暴露在了凡爾納麵前,“現在怎麽樣?”


    凡爾納小姐瞪大了眼睛。


    “是我,親愛的,摯愛的,凡爾納小姐,”男子摸出一根布條捆住那束長發,對者凡爾納俯下身,認真地說,“你好,或者說……”


    他忽然一腳踢在凡爾納的肩上!


    凡爾納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卻因為來自靈魂深處那劇烈的折磨而動彈不得,眼角溢出淚水,她張大了嘴,似乎是在哭泣,卻沒有聲音。


    “你這小子!”衛斯理一下子扶著牆壁站起身,踉蹌得挪動步伐,卻在剛剛走出兩步以後就再度倒在地上,滿臉都是憤怒與猙獰的痛楚,“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男子忽然笑了起來,他望著滿天蒼黃色的天外,輕聲地說,“當然是在做我早就該做的事。”


    他再度抬起右腳,似乎又要踹在凡爾納小姐的身上。


    “住手吧,”西澤的眸子裏泛著淡淡的灰色,僅僅是影子掠過海麵的時間,


    男子愣了一下,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少年,在發現對方臉上沒有絲毫恐懼之後,他不由得好奇地問:“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他問:“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師兄和老師沒有聲音了嗎?”


    他問:“你知道現在你在哪裏嗎?”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


    “你知道……”


    下半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因為西澤已經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西澤感覺自己似乎打在了鐵上,雖然臉上的肉是柔軟的,但那顆頭顱絲毫不動,就像被無形的釘子控製在了半空。


    “我隻知道男人不該對女人出手,”西澤深唿吸,然後說道,“而你是個人渣。”


    血脈中的魔力熾熱起來,他看著紋絲不動的男子,從虛無中浮現的火炎漸漸填補了空間的每一片裂縫,西澤的右手更加用力地向下按去,似乎有血從指縫中溢出來。


    “我是個人渣,你說的沒錯,”男子忽然說道,他緩緩地將右手放在西澤的手臂上,西澤掙紮著,卻像是被機械鉗住了一樣,隻能任其拉開右手,露出其中那張猙獰恐怖的臉——


    “而你則將成為死人!!!”


    他張狂地大笑起來!


    西澤所召喚出的火炎在一瞬間化作白煙全部滅卻,男子猛地用力,將西澤整個人都甩起來,重重地扔到地上,金色的血漿從地麵湧出,男子一邊將西澤當做玩物摔打,一邊大笑著捶打地麵,看著金色的血漿漸漸溢出地麵。


    莎爾的雙眼一瞬間變得血紅,偌大的惡魔虛影自她身後浮現,遠古洪荒的野獸蠻氣轉瞬間充斥了整個走廊。


    “放開他,”莎爾說,身後的惡魔虛影逐漸變得濃鬱。


    “小姑娘,你這可不太好,”男子搖搖頭說,“非常,不好。”


    他捧起一把金色的血漿,而後痛飲下去。


    “這是……”衛斯理掙紮著說,“整個衛斯理家地下的魔力礦脈……”


    “不止,老淫棍,”男子笑著說,“這是這條礦脈從誕生起到現在所凝結的精華,我已經再也沒有可能在魔法師的路上前進一步了,但我起碼能讓你看著我親自廢掉你衛斯理家的未來!”


    “夠了!”莎爾的身後湧出無數暗影,惡魔虛影咆哮起來,將巨量的怒意化作魔法,哀慟的世界之靈顫抖起來,西澤從半空摔下,恍若黑白的世界中,少女將魔力化作陰暗的匕首,數以萬計的刀刃朝著男子捅去,每道陰影融入其中時都帶著無盡的哀怨,情緒與魔法凝結而出的匕首滲進男子的體內,遠遠看去就像插滿了針刺的刺蝟。


    “不錯的血脈,血脈,血脈,如果我也有血脈該多好,”男子笑著,眼中滿是嫉妒和深深的怨恨,“你們這些令人作嘔的家夥!!就是你們這些有血脈的家夥!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


    匕首在一瞬間全部化為黯淡的灰沫,在刀刃風暴的中央,男子毫發無損地站在血漿之上。


    “你也許沒見過真正的大魔法師!”男子尖嘯著說,“但今天你就會死在大魔法師的手上!”


    雄偉的力量如漲潮般湧起,窒息感漸漸刺入每個人的心肺,那幾乎是一場屠殺,古怪的魔力如焚櫻般點燃了莎爾,惡魔虛影在一瞬間頹作廢土,莎爾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黯淡失神,就在灰色的魔力即將覆蓋在少女的整個靈魂之上時,男子感受到了一股劇烈的魔力,他連忙躲開,羞惱地看向一旁。


    西澤已經從地麵上爬了起來,uu看書 ww.ukanhum他吐出一口空氣,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別動她。”


    男子啞然失笑,他閉上眼睛,身體四處漸漸流出難看的血液,他的目光越過已經倒下的莎爾,放在麵目猙獰的衛斯理身上,說:“看見了嗎?老淫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好色,還有你的貪婪。”


    衛斯理老爺無聲地看著他。


    “如果你不垂涎凡爾納的美色!如果你不對她出手,如果你沒有派來追兵,如果你沒有……活著,”男子的臉上流露出了淡淡的悲哀,“那如今我們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衛斯理老爺倚著牆壁,無力地抬起頭,看著這個發著光的男子,還有在他一旁,幾乎是精疲力竭強行撐著這具身體站起來的西澤。


    還我!還我!!


    腦海裏還在迴蕩著這樣的聲音。


    他低下頭,痛苦地說:“我給過你機會。”


    “什麽?”男子問。


    “你們私奔的那天晚上……我其實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最終也是匆匆剛好趕上而已,”衛斯理說,“我看著你們,心想就讓他們成全了也好,但你做了最不該做的事。”


    衛斯理和地上的凡爾納對視,看到了對方眼裏濃濃的震驚和訝異,他微笑著,繼續說道:“你不該讓她傷心,你不該選擇背叛,你不該逃走。”


    衛斯理說:“這樣的你又有什麽資格去說出還我這兩個字?”</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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