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長長的走廊裏穿行。


    這座建在山壁裏的研究所雖然很大,但布局並不複雜。除了幾個巨大的實驗室,其他的房間布置都很規整,想找什麽也很方便。


    這裏早已沒有了電力,所以照明全靠飛羽自帶的電力。為了方便,向雲給白發人拿了個備用的手電,讓他能更好的看清楚這裏的環境。


    白發人的情緒有些低落,向雲不知道怎麽安慰,隻好閉上嘴。這能容下小型機甲穿行的寬闊走廊裏此刻靜悄悄地,隻有兩人輕微的腳步聲。


    這裏是向雲生活過的地方,來過幾次的他也早已明白這裏沒什麽危險,所以精力隻集中在找自己想找的房間。白發人和他並行在一起,戒心也漸漸地放下,腳步漸漸地輕快起來。


    “有印象嗎?”走了一段,向雲又問道。


    “感覺很熟悉,我一定來過這裏。”白發人眉頭微皺,腳步加快,從向雲身後跟上來,兩人開始並肩前進。


    “想起什麽了?”向問。


    白發人沒有說話。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朝著走廊深處走去。


    向雲有些發愣。


    這條走廊隻是去往他的目標房間的過渡段,隻走很短一段時間內就要拐彎,然後很快就到了他以前冬眠的地方了。可是白發人的腳步越來越快,轉眼就超過了那個拐角,一直朝前走去。


    “哎……”向雲叫了一聲便停下,抬起一半的手也放下了。


    這條走廊他是知道的,但是從來沒有去過。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有人叮囑過。


    其實從小在貧民窟長大,手上甚至還帶著人命,他的性格看起來乖巧,其實並不是一個聽話的人。這世上能讓他聽話的人有三個,一個是已經逝去的母親,另外兩個,便是葉穎父女。


    這個走廊牽涉著一些不好的事情,沒事不要進去。


    這是葉穎和她的父親都叮囑過的,尤其是葉父。那個玩世不恭的老頭,叮囑他不要靠近走廊的時候,情緒也會有明顯的低落。


    向雲對此當然好奇,但是他從不多問。不讓去便不去,他對於與己無關的事情,興趣一般不大,何況還會讓那兩人不快。


    母親去世後,這世上僅有的關心自己的兩人。


    所以向雲在實驗室的幾年裏,從未去過那條走廊盡頭。


    可現在白發人卻徑直去往那裏,向雲一個走神,居然沒有拉住。


    叫了一聲沒叫住,向雲也沒有再叫。他忽然想起這已經是百年以後,這實驗室也早已廢棄。若是那裏有什麽能讓白發人熟悉的東西,倒也不妨看看。


    猶豫了一下,向雲沒有再叫,而是靜悄悄地跟了上去。


    白發人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中,臉上帶著微笑,身體卻微微顫抖。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手早已垂在身側,手電筒的光芒直直地照射著腳下的地麵。


    向雲無奈,隻得將手抬起,照亮了前麵的通道。


    通道不算很長,隻有二十多米。這麽長的走廊,兩側卻一扇門都沒有,隻有走廊的盡頭有一道門。


    那隻是一扇普通的鋼製防盜門,單扇單開,高度正好容一個成年人通過。


    門是很古老的製式,這個房間恐怕也很古老了。


    二十米的距離不長,白發人的腳步越來越快,很快就站到了門前。


    白發人沒有絲毫停頓,伸手就握住了把手。在向雲來得及出聲之前,防盜門連著門框一起,被粗暴地從牆上扯了下來。


    向雲放下微微抬起的右手,暗自歎了口氣。


    他有心說讓他來,憑借息壤的能力可以不用破壞門就進去,哪成想這位的動作這麽快,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向雲鬱悶了一下,也沒有再計較,而是跟著白發人進入了房間。


    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發愣。


    進來之前他曾經以為這裏有什麽事關重大的,或者是什麽值得紀念的東西,畢竟當初葉家父女都那麽鄭而重之地提醒過他。


    可是在強光照射下,眼前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房間。


    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大衣櫃,地上淩亂地扔著無數的玩具,其中多數是毛絨玩具,看起來隻是個女孩子住過的房間,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是阿穎住過的地方嗎?”這個念頭在腦海裏浮起,又很快被否定。印象裏的葉穎可不是一個喜歡毛絨玩具的女孩子。她喜歡的東西,大多都是很男性化的,比如打球,比如武器,比如武術——雖然她練起來很不上心。


    思念的情緒湧起,其中夾雜著疑惑。


    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房間,看起來沒有任何玄機。可是想起那時候父女兩個先後叮囑自己的樣子,他又有些莫名。


    “還有什麽我沒有發現的地方嗎?”


    抱著這樣的念頭,向雲的目光再次在屋裏掃視起來。


    但是很快,白發人的行動吸引了向雲的注意。


    麵對這個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房間,白發人的表現卻讓向雲有些莫名。他在原地怔怔地看了片刻,徑直向那張床走去,然後坐在床沿發呆。


    向雲沒有阻止。他早已看出那是一張全金屬床,百年的時光不足以讓它朽壞,坐一坐,不會有什麽影響。


    靜靜地坐了片刻,白發人忽然徑直向後,身子直直地躺了下去。


    向雲沒有再觀察房間,他的注意力全被白發人吸引了。


    自從進來之後,白發人表現出的完全不是一個來到陌生之地的樣子。顯然他對這裏非常熟悉,他以前在這裏呆過這點已經可以確定了。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身側,安靜地像個小孩。躺了幾分鍾後,他又隨手拿起一個布娃娃,緊緊地抱在胸前。


    漫長的時光過去,那個布娃娃早已朽壞,被這一抱,早已變成一堆碎片,灑落在白發人的胸前。可他全無所覺,隻是將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


    然後,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白發人緊緊閉著眼睛,身子一側,緩緩地蜷縮起來。


    向雲沒有出聲。


    雖然一個醜陋的半人表現出這樣的樣子讓人多少有些不適,可向雲沒有任何取笑的心思。白發人緊緊地蜷縮在那裏,臉死死地埋在胸前,身體輕微地顫抖著。


    向雲能感覺到其中的悲傷,以及懷念。這情緒在這間不大的小屋裏蔓延著,肆意地釋放著,讓人能夠輕易地察覺。


    向雲靜靜地站著,感受著這股情緒,腦海裏那個喜歡穿粉紅色衣服的女孩的身影,也逐漸清晰起來,轉眼占據了整個心神。


    安靜的氣氛持續了不知多久,向雲慢慢地從思念的情緒中恢複過來。他還有事情要做,不能一直耗在這裏。更何況這樣的情緒於事無補,與其空自思念,不如加緊去尋找。


    白發人還躺在那裏,不過看來也早已平靜下來,隻是看著屋頂出神。


    “想起什麽了嗎?”向雲問。


    “沒有。”白發人聲音嘶啞地迴答。


    向雲略有些失望,卻聽到白發人又說道:“但是我,應該在這個屋子呆過很久。”


    白發人直直地站起身來,在屋子裏緩緩地四下走動:“這裏的每一件東西我都很熟悉。這床,這桌子,還有這裏的每一件玩具,都像是刻在我腦子裏一般,我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它們的位置。”


    他走到另一邊的一個書櫃前:“這個書櫃,空了很久了。當初它就沒有擺過任何書籍,上麵放著的都是玩具,隻是後來不耐煩,就一直空著了。”


    “你不是沒想起來嗎?”向雲呆呆地問。


    “隻是腦海裏的一些片段,是我的主視角,但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可以提示我的有效信息,”白發人搖搖頭,“我依舊沒能想起任何有用的信息,包括自己的名字。”


    “不過還是多謝你了,”白發人來到向雲麵前,“能有這樣的收獲,已經很感謝了,這是我之前很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


    “能幫到就行。”向雲欣慰。雖然沒能想起什麽有效信息,可眼前這人居然真的是研究所的人,這讓他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這人生活過的地方居然是被葉家父女設置為禁區的地方,更讓他多了幾分好奇。


    不過這種顯然涉及隱私的事情,他沒有開口去問。畢竟這幾乎就是個陌生人,那樣多少有些冒失了。


    “你不是還有事嗎?”白發人忽然說。


    “哦對!”向雲醒悟過來。他來這裏是有事的,結果陪白發人轉了個彎,又走偏了。


    兩人離開了房間,白發人將拉飛的門撿迴來,想要再安上去。可惜那門在拉下來的時候已經損壞,門框都被拉得不成樣子了。


    白發人那變形嚴重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尷尬的表情,看得向雲暗暗好笑。不過他很快忍住,上前用飛羽上附加的小工具將門框粗略地整了一下,強行焊接到原本的預埋件上。雖然門鎖已經徹底壞掉,但關上門還是可以的。


    這個小插曲又消耗了十幾分鍾,期間白發人一直有些尷尬,在一邊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忙,卻也沒做到什麽。


    作為有強大能力的半人,他的能力體現在力量和速度上,除了能幫忙整一下門框,別的都無能為力。


    “迴去之後我幫你們專門設計甲衣吧,能夠發揮你們的能力的,”向雲一邊忙碌一邊說,“你們將來也是西原城的重要戰力,強化一下還是必須的。實在不行,我讓林英和巴彥首領去說一下。”


    “這個倒不是首領的原因,”白發人說,“隻是很多人覺得自己不輸於人類了,不太想用人類的東西,我自己倒是沒這個原因。”


    向雲正在忙碌的動作停了一下,意外地抬頭看了一眼。


    他倒是沒有想過是這個原因。他知道半人比變異者更加被大眾排斥,排斥到完全沒法融入,倒是沒想過半人這邊也會有類似的情緒在。


    想想也正常,排斥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單方麵的。就算開始是,後來也總會演變。


    “總會接受的,隻要讓大眾知道你們好的一麵,自然就會接受,”向雲轉頭繼續幹活,嘴裏不停,“又不是什麽你死我活的矛盾,隻要想解決,那就一定可以。”


    白發人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向雲將門連著框一起扣在牆上,他忽然微微一抖,上來幫忙按住門,讓向雲可以騰出手來焊接。


    “白炎。”他忽然說。


    “什麽?”剛剛打開焊槍的向雲一怔。


    “我現在的名字,”白發人說,“因為一直想不起來以前的名字,所以首領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你以後也這麽叫我吧。”


    “好。”向雲笑著答應一聲,轉頭繼續幹活了。


    隻是六個連接點的焊接,沒用多少功夫,門便安裝好了。


    白炎的事情已經基本解決,剩下的就是向雲自己的事。兩人在長長的走廊中穿過,來到向雲曾經的辦公室。


    自從醒來之後,他早已迴來過多次,情緒上沒有任何波動。拿了東西,轉頭便迴到了精靈1號呆著的實驗室。


    其實他這次出來,事情不多,隻是想要取些東西迴去而已。其中最重要的,是剩下的兩份息壤的針劑。


    曾經被他認為是失敗的一次嚐試,在醒來這半年的時間裏給他帶來的驚喜實在是無以複加。雖說有消耗生命力的隱患在,但實驗室在精靈1號的保護下基本沒有被破壞,他當年的試驗數據還沒有遺失,這樣一來他還有改良的機會。


    將他以前所有的實驗數據和息壤都帶上,另外帶了一些有用的精密設備,向雲就準備返迴了。


    離開前他特意叮囑了精靈1號,給予了白炎進入雲山鎮的特權,讓精靈1號注意保護。


    小家夥雖然不能說話,但聽話是沒問題的,當即得到了保證。


    和精靈1號又鬧了一陣子,阿紮跟著向雲離開了雲山鎮。


    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


    和白炎並肩站在天坑之外的路口,向雲迴頭再看了一眼,長長地籲了口氣。


    這次出來,他本來隻是想要散散心,取東西隻是順路,沒想到居然幫白炎解決了個大問題,倒也是意外收獲。


    無論如何,能幫到人總是讓人心情舒暢的。


    “有東西。”白炎忽然說,同時伸手向遠處一指。


    向雲此時在機甲之內,調動外部監視器看過去。影像清晰的瞬間,他有些發愣。


    在遠處,雲山鎮天坑的邊緣上,站著三頭狼,正在看向他這邊。


    是普通的狼。讓向雲發愣的,是為首的那頭。


    那狼的背部和後脖頸的毛發呈火紅色,赫然是曾經在白狼山追趕過他們,後來又莫名撤退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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