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地恢複,向雲終於睜開了眼睛。


    頭腦依舊有些發懵,但是不算多痛。之前被炸飛的印象漸漸地迴到了腦海,向雲努力晃了晃頭,卻發現身子也晃了起來。


    完全清醒的向雲終於看到了自己的處境。他的雙手被捆在身後,身上的衣服基本完好,不過褲腿被燒得七零八落,不時地感受到一陣陣的涼風。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是被吊在空中的。一根軟合金的編織鎖鏈將他從腰上連手一起捆住,吊在了離地一米多的高度,他就算努力抻直了身子也夠不到地麵。


    “什麽情況?”他有些發懵。


    他記得自己是被一枚牛頭蜂炸飛了的。隻是炸飛的時候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就被衝擊波推到半空,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可是牛頭蜂到底是什麽人發射的,自己被帶到了哪裏,他完全沒有概念。


    是黑幫嗎?向雲呆呆地想著。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有個身音在他身邊說道。


    向雲一愣,然後急忙晃悠著身子,努力將身體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他就愣住了。


    林英。


    此刻林英也被一條鎖鏈吊在半空,正在看著他嘲笑:“沒想到我們在這種事上都能一致,果然是有緣啊!”


    向雲白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心說我要是沒有去找你,也不會被捉到這裏。隻是這話說出來實在有些小氣,便強行忍住了沒說。


    “這什麽地方?”氣氛沉默了片刻,向雲忽然想起來,自己連被帶到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應該是黑蝶的某處私牢之類的。”林英幹脆地搖頭,臉色忽然變得憤憤不平起來,“丫的居然給我玩陰的!”


    “怎麽了?”向雲好奇。


    “麻醉噴霧!”林英那張漂亮的臉蛋扭曲起來,“丫的在我的住處大量地注入麻醉噴霧搞我,靠!”


    “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說話不能文明點嗎?”向雲哭笑不得。心說上次的時候,是有點大大咧咧的,真沒想過會這麽野。


    “老娘愛怎麽說怎麽說!都什麽年代了,你還管人怎麽說話啊!”林英黑著臉瞪了過來,看那樣子若不是被捆著,這怕是要過來打人了。


    “對不起,我道歉!”向雲無奈地說道。這種時候了,他可沒想過在這種事上浪費精力。更何況林英說的也沒什麽問題,在這種朝不保夕的年代,誰還在意說兩句粗話啊?


    “話說你怎麽又被他們抓了,上次的超級電池不是還了嗎?”向雲隨口問著,抬頭打量著這個地方。


    這應該是個地下室,除了視線裏一扇破舊的鐵門,隻有背後傳來一絲微弱的亮光。向雲努力擺動著身體,在空中晃蕩著轉了一圈,隻看到一個十幾公分高二十多公分長的小采光口,有一縷陽光從采光口的斜上方照了進來。


    “你哪隻眼睛看見還了!”林英撇撇嘴,“我隨手扔了,鬼知道他們有沒有撿迴去。”


    向雲這才想起來這個事情,不由得一頭黑線。隻聽得林英繼續說道:“再說了,老娘和他們的矛盾又何止這一出!”


    向雲不說話了。想想也是,若隻是為了一塊超級電池,何至於連他這個隻見過一次的同夥也一起抓?


    “對了,這是什麽繩子,連你也掙不脫嗎?”向雲忽然想起來,“現在麻醉藥的效果早過去了吧?”


    “你以為我超人啊!”林英悶悶地說,“我現在被捆得跟粽子一樣,想發力都難!”


    晃蕩中的向雲用餘光看了一眼,立刻無語了。


    他隻是雙手和雙腳被分別困在了一起,然後一根身子在腰上繞了好多圈吊在了空中。可是林英受到的待遇可不止於此。


    因為光線黑暗,直到此刻仔細看才看清楚。林英身上,密密麻麻地捆了至少有上百道,整個身上除了繩子,能看見的隻有一顆頭顱了。


    “這對你的重視可真是到極限了啊。”向雲也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笑個毛線!”林英冷笑一聲,“我剛剛可看見了,他們從你身上搜走了不少小東西,都是你的應急工具吧?”


    “用你說?”向雲鄙夷地瞅了一眼,還是忍不住低頭掃了一眼,然後鬆了口氣。


    鞋子還在。


    這對他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對方會搜走自己身上的東西,這點他在被牛頭蜂擊中昏迷之前就想到了。現在鞋子還在,那至少還有希望。


    這雙看似普通甚至算是破爛的鞋子裏,不光有彈射裝置,還有另外一件東西,對於眼下的他來說尤為重要。


    那是從某台廢棄機甲上找到的納米刀片。不是武器,因為實在太小了,隻有十幾公分長,應該是某任駕駛員自衛用的,嵌在一個安全槽裏。向雲給它安裝了一個自動彈出的小裝置,內置到了右腳掌下,需要肌肉張力和密碼兩重激發步驟。


    他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畢竟是個陌生的地方,萬一某處有攝像頭或者有人監視,那就完蛋了。至少自己先脫身,幫林英解圍就隻是瞬間的事了。


    裝作一臉沮喪的樣子,向雲開始悄悄地輸入密碼。密碼是五個字母組成的長數字串,按鍵就在他右腳五指之下。為了確保不會誤觸,向雲設置的密碼稍長,需要一些時間。


    “千萬不要這個時候來人啊。”向雲一邊默默地輸入密碼,一邊在心裏暗自祈禱。林英此時還在對他說著什麽,但是他充耳不聞,隻顧得集中精神輸入密碼。


    “哐當!”


    鐵門被人一腳踹開,向雲下意識地停止了操作。林英也終於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嘲笑,和向雲一起將視線投向門口。


    進來的是三個人。為首的是個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年輕人,身材挺高,臉色白淨,頭發根根直立,在距離頭皮十幾公分的地方做了一個看上去非常反人類的造型,像是一堆飄動的海藻。


    “喲,趙公子,又見麵了!”林英大大咧咧地打著招唿。


    “閉嘴,等會收拾你!”被稱作趙公子的年輕人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把將林英扒拉開去,徑直來到向雲麵前。


    向雲也在詫異地看著他。


    說實話,在一百多年後再次看見這個人,他心裏確實很意外。


    “看來你還記得我啊!”趙公子一把扯著頭發將向雲的頭強行揪起來,兩人四目相對:“沒想到吧向雲,老子也活下來了!讓我們看看,這次還有沒有人來救你!”


    向雲沒有迴答。看著這張熟悉但是讓他有些討厭的臉,一些往事不由自主地從記憶深處浮了起來。


    那是他剛剛上學的時候。


    被從平民窟帶出來的向雲在學習上表現出了天才級別的天賦。完全沒有受過教育的他,在葉穎父親的教導下,隻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便連續拿到三個博士學位,以天才之名進入葉穎父親的私人研究所工作。


    趙中陽的父親則是一名退役的特種兵,退役後經營著一家民用科技公司。憑借著軍人的嚴謹作風和自身的天賦,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越來越大。


    因為工作原因,趙中陽的父親很少迴家,趙中陽在母親的寵溺下越來越無法無天,連上學都沒了心思。趙父有心管教,奈何自己在家的時間太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教育根本無濟於事。


    一個是研究天才,一個是紈絝子弟,按說這樣的兩個人本來是不會有交集的。最終兩人會見麵,隻緣於趙父的一次心血來潮。


    趙父的科技公司和葉父的研究所常有交集,兩人交情還算不錯,經常會在一些私人聚會上見麵。然後某一次聚會的時候,趙父心血來潮,想讓兒子見見一些同輩的青年才俊,順便借此來一次激勵式教育。


    於是乎,趙父帶著趙中陽,葉父帶著葉穎和向雲,還有其他的幾位帶著年輕人的老朋友,進行了一場聚會。


    在這樣的聚會上,向雲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在於長相和社交,從貧民窟出來後他除了學習幾乎很少與人交流,其實是有些沉默寡言的。但是在幾位長輩那裏,幾乎都對他讚不絕口。


    同桌的年輕人都對向雲投以羨慕的目光,除了趙中陽。不學無術的他在這一群精英分子中顯得格格不入,自己也如坐針氈。精英的年輕人們都對他報以禮貌的微笑,但其中的疏離是顯而易見的。


    最讓他惱火的是父親對於向雲的推崇。老家夥可不是嘴上說說,還要將向雲和他叫到麵前,一邊誇讚向雲,一邊不停地提點他要上進,要以這些年輕人為目標。


    幾次被父親叫起來後,趙中陽徹底失去了耐性。他是紈絝子弟不假,但並不代表他沒有臉麵。幾次被父親叫起來後,他開始裝聾作啞,開始以他自己的方式展開交流。同桌的年輕人裏頗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子,此刻她們都成了趙中陽的目標。


    奈何他那一套在這樣的場合實在是不對路。女孩們都禮貌地婉拒,讓他無可奈何的同時,心中的火氣也越來越盛。當他嬉皮笑臉地邀請葉穎時,性格爽快的葉穎很幹脆地拒絕了。見他還要糾纏,葉穎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耳光。


    早已憋屈之極的趙中陽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暴起,決心就是被打死也要讓這個女人知道好歹。讓他想象不到的是,最先動手阻止他的,居然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邊的向雲。兩人的第一次交集,由此而起。


    這一架沒能打起來,被在場的人拉住了。聚會不歡而散,教育兒子不成反而大失麵子的趙父迴家後不顧母親阻止,將趙中陽狠狠地揍了一頓。


    父親幾天後便離了家,趙中陽繼續在街麵上混。


    父親不知道的是,此時的趙中陽遠不止紈絝子弟那麽簡單。早早輟學的他,已經混成了街麵上的一方老大。葉穎和向雲對他的冒犯被記在心裏,並且他很快就找到了機會。


    那天趙中陽帶著一群小弟在街上閑逛,心裏是無處發泄的火氣。正好那天向雲和葉穎從那條街上路過,立刻便被趙中陽的小弟們瞅見了。


    此刻帶著一幹小弟,父親又不在身邊,趙中陽毫不猶豫地上前挑釁。葉穎本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當即開口嘲諷,趙中陽憋了半天的怒火立刻被成功激發。


    葉穎平時喜歡鍛煉,也喜歡跟著父親學習一些格鬥技巧,動起手來毫不含糊。奈何趙中陽人多勢眾,轉眼間向雲和葉穎都被按在了地上。


    比兩人還大些的趙中陽可不是什麽懵懂少年,而是真正的惡棍。他知道對於一個女孩子最大的傷害是什麽,並且已經開始實施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向雲的爆發。被兩個小混混輕易按到在地上的向雲,在他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忽然掙脫了按著他的小混混,惡狼一般撲上去,將身材高大的趙中陽直接掀翻在地。


    雖然離開貧民窟已經很多年,但向雲並未忘記在那裏的痛苦經曆。看著被趙中陽按住的葉穎,母親被那個混混欺辱的畫麵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反複刺激著他的神經。在離開貧民窟後一直被壓抑著的暴戾性格,忽然爆發了。


    年輕的天才和混混頭子的鬥毆在眾目睽睽下展開。讓人意外的是,身材高大的趙中陽居然無法將瘦小的向雲掀開。向雲任憑身後拳腳雨點般落下,手裏拿著一塊不知何處撿來的磚頭,對著趙中陽狠拍。


    事情最終是被循聲而來的治安員製止的。在那之前,趙中陽居然始終不能擺脫瘦小的向雲。


    那之後,向雲再次收斂了自己的暴戾,仿佛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之後的時間裏兩人也曾再次相遇,但每次都是一臉怨毒之色的趙中陽,卻始終沒有再上來挑釁過。


    向雲對此懶得理會,畢竟兩人也實在不會有多少交集。


    所以百年之後,在這個場合下再次遇到,實在讓向雲有些驚詫莫名。


    “你居然還活著啊!”向雲忽然咧嘴一笑。這可是他離開貧民窟後,第一個將他的戾氣撩撥起來的人。


    “閉嘴!”趙中陽忽然暴躁起來,抬手一巴掌抽在向雲臉上。這一巴掌顯然用了全力,向雲隻覺得一陣暈眩,身子以繩子為中心轉了好幾圈。


    “你以為這次還有人來救你嗎!”趙中陽惡狠狠地吼著,順手從地上拾起一根棍子,照著向雲就抽打起來,完全沒有顧忌打到什麽位置。


    抽打了好幾分鍾,趙中陽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順手將棍子扔到一邊的地上,在邊上的一個破爛的椅子上坐下來。


    “水!”他叫了一聲。


    身後的隨從之一立刻掏出一個保溫杯遞了過來。趙中陽“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口,將杯蓋蓋上,揮揮手:“去看看,別讓他死了。我還沒出夠氣呢!”


    “放心吧,沒死呢!”向雲忽然嘿嘿笑了兩聲,笑聲裏滿是戲謔的味道,“不過你可別忘了,當初被打的人,可不是我啊!”


    “你閉嘴!”趙中陽忽然又怒吼起來,手裏剛剛蓋好的保溫杯狠狠地扔出去,砸在了向雲的額角,又掉落在地。趙中陽順手拾起棍子,再次狠狠地抽打起來。


    向雲說得沒錯,當初被打的,可是他趙中陽!


    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被一個瘦弱的小子按在地上,掙脫不開,被打得頭破血流,他的小弟們都被那家夥的兇狠嚇到了。若不是隨後趕來的街道治安員製止,他會被打死也說不定。


    “不要招惹那個人,否則壞了我生意,我打死你!”父親指著帶著向雲離開的葉父的背影警告他。


    在那之後,他始終沒有再去挑釁向雲。父親的警告尚在其次,年少輕狂的他根本沒有將警告放在眼裏。


    “老子打死了他,就算殺了我又能怎麽樣?”


    換了任何一個人,他都敢這樣說。可是那家夥……


    之後他們依舊會遇到。那個看上去文弱的家夥對每個認識的人都是禮貌地微笑,可每一次看到他,眼神都會有些變化。


    也還是微笑,隻是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是貓看見老鼠的眼神,不是擇人而噬的暴怒,而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樣一個書呆子,怎麽敢這麽挑釁我!


    每一次他都暴怒地想要上前,但每一次都會畏縮止步。


    每次邁步的一瞬間,他都會想起被這家夥死死按著,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毆打的情景,不算快,但很堅定。他忽然慢慢地想起來了,那時這家夥的眼神。


    那眼神很平靜,帶著幾分冷漠,還帶著幾分快意。那表情不像是打人,倒像是一隻戲耍老鼠的貓,又像是一頭俯視著獵物的惡狼。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有時候他自己也難以置信。隻是一次,他就在向雲的眼神下膽寒了。


    直到百年後的現在。他居高臨下,他擁有絕對的實力,可是再次看到向雲的眼神,他依舊在膽寒。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我殺了你!我殺了你!”趙中陽惡狠狠地抽打著,臉上表情猙獰,如同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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