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大概是一種很奇特的存在。


    除了一些剛入教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的愣頭青,大部分的教徒的秉性都還算不錯,而到了聖七這種程度,很多凡俗間的事情已經難以影響到他們的禱告無數次的平靜的心了。


    但有一點例外。


    在自身信仰遭到質疑或者信仰被踐踏時,這些平常看起來古井不波的教徒便會像炸毛的貓一樣。


    比如現在的聖七。


    肖恩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天賦——論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惹毛一個資深教徒,關於這種事自己簡直無師自通。


    不信你看聖七的模樣。


    他渾身都在顫抖,低垂著頭,有晶瑩的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仿佛在懺悔,仿佛贖罪,自責地埋怨自己為何沒有保護好晨曦之父的聖像。


    這在教徒看來是難以承受的事。


    懺悔中,夾雜的是憤怒。


    清晨的陽光仿佛都熾烈了幾分,聖七的身上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那種極致的怒火以聖光的形式爆發出來。


    “你……你該死!!!”他突然開口,麵目猙獰得不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血紅混雜著眼淚流下,握住長劍的指節發白。


    “哦?是嗎?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肖恩毫無自覺的聳了聳肩,他習慣性地想要撓撓頭,可突然發現雙手都握著彎刀,於是他隻得用刀刃剮蹭著仿若盔甲一般的腦袋,發出難聽的刺耳聲音。


    聖七沒有等待他的迴答,或者說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將肖恩碎屍萬段。


    銀白的長劍抬起,有點點輝光在其上凝聚。


    與此同時,肖恩身旁仿佛唿應一般,銀白色的光點閃爍凝結,剛硬的金屬線條自虛空中衍生!


    以肖恩為中心,那些宛如實質的鋼鐵線條延伸,連接,交織。


    一個類似圓柱體的不規則框架誕生。


    緊接著,濃鬱的光芒附著在鋼鐵的線條之間,逐漸完成了由能量到物質的轉變,斑駁的銀色的鋼鐵外殼自虛空中凝結。


    一瞬間,一座巨大的、纏繞著鐵鏽的圓形鋼鐵筒狀物便將肖恩的身影完全覆蓋。


    上方略窄,下方略寬,筒身上有著兩片巨大的天使之翼浮雕,其上鏽跡斑駁,在接近頂端的位置還雕刻著一張沒有表情臉——空洞,冷酷,無情。


    一尊鋼鐵的巨大鐵處女!


    如果肖恩能看到,他一定能認出,這張臉就是晨曦之父,隻是它不複聖像的溫和與慈悲,而是肅殺而冷酷。


    這時候,執劍的聖七才發出冷漠而充滿憤怒的聲音,仿佛宣告死亡,


    “聖耀術其三——天使之擁。”


    聖耀術,即使在晨曦教會中也屬於禁術係列的招式,其內部規定隻有在裁決所和遠征騎士團擁有一定功勳和榮耀才能修習的禁術。


    聖耀術以九十九到一為序列,數字越小,則破壞力和殘酷性越高,據說其一的術甚至能召喚晨曦之父的意誌降臨。


    可以說是象征慈悲與救贖的晨曦教會的另一麵——熾烈的淨化,給予罪孽之人毫不容情的殺伐之術。


    地上的教徒們敬畏地望著遮天蔽日的巨大鐵處女,眼眸中閃過一絲恐懼。


    因為聖耀術這種玩意兒隻針對兩種人釋放——無惡不作的異端,還有教會內部嚴重違反教條的教士。


    在晨曦教會的曆史上,曾經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大主教在遺失晨曦之父賜予的冠冕後,竟然想不開去找惡魔交易,在這種褻瀆的行為被發現後,他毫無意外地被當時的裁決所所長執行了聖耀術·天使之擁,也就是眼前聖七釋放的禁忌術法。


    據記載,在天使之擁後,那位大主教的死狀極為慘烈,甚至達到了隻有文字都讓人渾身的冷汗的程度。


    而此刻,鐵處女之中的肖恩。


    他現在的視線中是一片蒼白,沒有聲音,就像將他的存在完全割裂到另一個世界一般。


    這片空間像是沒有邊際,無論他怎麽橫衝直撞都無法觸碰到壁壘。


    然後,在虛空中有歌唱聲響起。


    不同於婉轉的聖歌,而是像處刑曲一般殘忍而激烈!


    與此同時,伴隨著歌唱聲有浩蕩的聲音響起,像質疑,像審判,


    “你有罪!!!”


    “有罪!!”


    “罪!”


    聲音迴蕩著,宛若煌煌雷霆一般,仿佛要從心裏最深處勾動一個人最純粹的惡。


    緊接著,肖恩發現自己身周突然燃起了蒼白的火焰,無數純白的尖刺在虛空中成型,凝聚,壯大!


    尖端仿佛燃燒著灼熱的火焰一般,向著罪人貫穿而來。


    “罪孽之人,當受聖火灼心,鐵刺穿身。”


    浩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仿佛宣告真理一般,讓罪惡之人承認自己的惡,將惡化作火焰和尖刺,毀滅自身。


    伴隨著浩蕩的審判聲,虛空中有更多的聲音響起,肖恩聽得出來,那是自己的聲音。


    “你惡貫滿盈,當誅!”


    “你殺人如麻,當誅!”


    “……”


    一條一款細數罪行,嘈雜的聲音仿佛將他淹沒,仿佛自己真的是個罪惡滔天,萬死難辭其咎的魔頭。


    但肖恩隻覺得搞笑,按理來說,他此刻應該已經無比懺悔隻求一死,但不知為何,宛如第三人稱視角一般,他聽著那一款款罪行,感覺就像是在說別人一樣。


    “用這種‘宣告’的招數對付深淵代理人……不得不說還真是別處心裁呢……”芙蕾雅的身影浮現,坐在肖恩寬闊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腦袋:“有什麽感覺。”


    肖恩極為實誠地開口:“感覺有點想笑……”


    “是挺搞笑的,不過也相當卑鄙。”芙蕾雅搖搖頭:“不過也幸虧你是交易人,對這種神明宣判之術有天然的抵抗力,否則換個傳奇以下的超凡者來,恐怖早已經沉淪了吧?”


    歎了口氣,仿佛膩味了一般:“結束吧,肖恩。”


    “怎麽結束?”


    “否定他的宣告就可以。”芙蕾雅開口道。


    “否定嗎?”


    肖恩點點頭,打量著虛空的火焰與尖刺,緩緩開口:“不,我沒有罪,我是個好人。雖然我殺人,放火,替深淵做交易——但我知道,我是個好人。”


    話音落,仿佛破解之語一般——浩蕩的宣判之聲漸漸遠離,嘈雜在耳畔的細數罪惡的低語也消失。


    緊接著是這片空間,仿佛玻璃玻璃破碎一般閃閃凋落,展露出真實的世界。


    而在聖七和眾信徒眼中,鋼鐵的囚籠崩裂,破碎,化作了紛飛的光點,深紅色的猙獰身影在其中顯露出來。


    “怎麽可能!?天使之擁對他沒用?”


    “那可是隻有極為虔誠的聖賢才能走出的枷鎖啊!”


    “……”


    信徒們見肖恩毫發無損地從鐵處女中走出,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小雞仔一般,臉上充滿了不敢置信。


    對於天使之擁他們還是有些了解的,這詭異的禁術無關階位和實力,內心越純粹的存在對於這禁術的抵抗力就越高,但很明顯,出了剛出生的完全沒有惡念的嬰兒,沒有人能完全抵抗天使之擁。


    而聖七的表情則是驚愕,驚愕中帶著憤怒。


    似乎這個褻瀆神明的家夥每存在一秒鍾,都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你很憤怒?”虛空中走出的肖恩歪著腦袋,看著唿吸已經有些紊亂的聖七。


    “你有什麽值得憤怒的?”他攤了攤手,“不過是一尊聖像而已——聖七大人,這裏的事情辦完你還可以打造千千萬萬尊聖像,石頭的、木頭的、鋼鐵的……隻要你想,款式和種類簡直無窮無盡……”


    “可是那天在帳篷中,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他們連屍骸都沒有剩下,他們的父母兒女還在等著他們迴去,還在等著他們打完仗迴到家裏給孩子們講述他們英雄的父親在戰場上多麽英勇。


    可現在,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了,甚至連供人祭拜的遺骸都沒剩下。”


    肖恩將彎刀扛在背後,看著聖七,一字一句:“所以,與之相比——你有什麽值得憤怒的呢?你有什麽資格憤怒呢?”


    在肖恩的質問中,聖七的怒火逐漸被壓下,取而代之的堅定:“你是這麽想的嗎?”


    他盯著前方猙獰的身影,搖了搖頭:“為了主的淨化,他們的死亡是榮耀的,他們的死亡是值得傳頌的,他們的死亡……”


    肖恩默然,他深刻的體會到,什麽叫三觀不同的人多看一眼都覺得煩。


    所以他打斷了聖七的話,“這種事情……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誰說了算?”聖七皺眉。


    肖恩用彎刀指著他:“我們兩個之間,今天活下來的那個說了才算。”


    話音落,血色迷霧從他身上爆發,甲胄之下湧動的熾烈的血,沙啞的咆哮自他口中爆發!


    天空暗了下來,修長而猙獰的身影仿佛虛幻了一般,死死盯著前方的聖七,肖恩緊握著彎刀地雙手交叉劃出,仿佛無比緩慢,但實際上極為快速。


    刀身劃過,岩漿沸騰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交叉的血紅色線條橫亙在空氣中,像割裂天地一般凜冽。


    緊接著,交叉的血線朝著聖七傾軋而去,無聲地割碎了風和空氣,平靜而美麗。


    就像綻放的玫瑰花一般充滿詩意。


    但在聖七眼中,這血線卻仿佛催命符一般,明明隻是兩條細長的線,卻給人一種無法躲閃的感覺!


    隻能硬抗!


    “主,賜予我烈日的力量。”他閉上眼,然後猛然睜開!


    眸子內閃爍著奪目的光芒,聖七提起長劍,劍身之上爆發出煌煌之光,凝結成巨大的劍刃,仿佛突破天際一般!


    然後,巨大的劍刃朝著血線的方向,斬落!


    碰撞!


    熾白的光與血色洪流爆發開來,仿佛對撞的洶湧潮汐!


    而在這一刻,肖恩的身體已經消失,轉眼之間越過爆發區域來到聖七身前。


    由於後者還握著劍,所以抽不出手來抵擋肖恩,但聖七並沒有慌亂,他以極快的速度念著什麽。


    於是仿佛召喚一般,輝光在他身周凝聚,虛幻的天使羽翼形成,包裹著他的身軀。


    血色的彎刀斬落在羽翼之上,洪流爆發!


    血紅侵襲著守護的羽翼,一刀又一刀,肖恩學著薩爾斯特的樣子,瘋狂旋轉著劈落刀鋒!


    羽翼的光芒愈發黯淡,終於,前方的血線和奪目的劍刃一起歸於無形。


    在生死之間,聖七收迴長劍,格擋!


    “砰!”


    彎刀撞擊在銀白長劍之上,宛如洪鍾般的碰撞聲響起!


    “我還有一把啊!”


    肖恩沙啞的聲音傳出:“來嚐一嚐雙倍的快樂吧!”


    緊接著,他的另一把彎刀順著相同的軌跡斬落,雙倍的力量施加在銀白長劍之上!


    空氣爆鳴!


    在這附加的力量之下,聖七的身體像炮彈一般被轟飛出去!


    “砰!”


    砸落在大地之上,塵埃漫天!


    正當肖恩準備追擊之時,uu看書.ukanshu.om 一直打醬油的信徒們忍不住了。


    聖光自他們身上爆發,蒼白的線條在立身之地環繞,形成一個煉金矩陣一般的複雜紋路,緊接著,紋路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自上而下,平地而起。粗大的光柱爆發,目標直指上空的肖恩!


    浩蕩神威,自此而起!


    蕩惡之罰!


    對於此,肖恩深紅的頭盔之下發出聲音,


    “古沃!”


    奇異的不屬於現今大陸任何語言體係的音調響徹在虛空中。


    然後,在蕩惡之罰的上方,超凡湧動!


    純白的超凡粒子瞬間凝結、轉化,顏色加深,誕生質量的特性。


    於是,陰影成型!


    遮天蔽日的巨山無中生有,直直對著蕩惡之罰的陣法,墜落!


    仿佛天墜一般,完全有純粹的超凡之力凝結的山脈傾軋在蕩惡光柱之上,毫不留情地、冷酷地墜落!


    轟隆隆!


    帶起大地的顫抖和咆哮,山脈鎮壓在大地之上,歐比斯河在這動蕩之下掀起狂暴的浪濤!


    許久,塵埃落定,信徒們的身影早已消失,隻剩下孤零零的巨山橫亙!


    “不!!!”


    聖七墜落的位置,憤怒的咆哮傳出,金色的光芒爆發!


    那可是虔誠的信徒,遠征騎士團的孩子,聖七親眼看著長大的,宛如親人一般的戰士們啊!


    “你,該死!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他的身影還未浮現,冷酷而憤怒的聲音就響徹天地。


    明明是清晨,但仿佛唿應一般,朝陽爆發出難以言喻的恐怖輝光。


    這是……神明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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