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匈尼亞在黃金時代落幕後便在淪沒之前前後失去了兩處土地。


    一是蘇瑪爾,那是臨近南方熱帶的土地,遼闊的種植園與果園彼此相鄰,富饒在此長久停留,卻因為動蕩而被迫分離。


    二是伊比利亞,李林族以陰謀篡奪了主權,傳播並無源頭的故事,以此偽證自身的合法性,割走了這裏的一切,用金錢蒙蔽了他人的眼見。


    如果說能夠去哪裏能夠避難,那麽對於謝邇頓人而言,也隻有伊比利亞距離最近且立場合適。


    李林族是對眾群存在意見,而且也想從眾群手裏撕走利益,甚至奪走大地的所有權——不過,如果存在短期利益,這些虛偽的無毛猴子也不介意戴上微笑的麵具做個生意。


    數天,慌亂的逃亡顛簸使得他們走過了從未踏足過的路途,趕在消息傳到之前便離開了阿爾比昂,來到邊境之外。


    路上拋下了不少的人,畢竟依據謝邇頓的文化,那些人是“弱者”,蹂躪弱者是這個世界的天經地義,弱者反抗強者的支配才是錯誤,因此很多人都不顧那些人的落伍,甚至連帶那些被落下的人的行囊匆匆離去。


    哪怕後麵輪到自己被落下,自己又對著那些冷漠的同胞唿救,最後隻得到殘忍的充耳不聞。


    不僅如此,其他謝邇頓人還一聲不吭地連他的東西也一並搬走,隻留下無法動彈的自己在原地欲哭無淚。


    隻是,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仍不知錯誤——隻覺得是別人的錯,自己的堅信並無不妥。


    習慣了以強勢欺淩、剝削他人,到頭來連孤獨都無法察覺就得撒手人寰。


    在眾群的子裔們來看,這種結局罪有應得,又好像遠遠不夠。


    ——共商聯合會在壓迫阿爾比昂的底層時,這個外鄉人的公司也在趁機敲骨吸髓,向底層放高利貸,還幹過拐人、搶劫、暗殺……誰會想到,這種公司居然打著貿易的旗號!


    也許,他們是跟那些得利者貿易,而阿爾比昂的底層,隻是他們眼裏的商品。


    可笑的是,喀索蘭登雪國貿易同樣狐假虎威,依靠和共商聯合會的緊密合作,不少人隻以為是聯合會的罪過,全然忘卻還有這個國外勢力。


    這麽一看,才這點苦難,似乎無法填平他們對眾群的傷害。


    ……


    原本上千人的隊伍,如今僅剩三百餘人。他們拋棄胞族,漠視同鄉,最後留下來的人既不優越,也不極端,但絕對是最代表謝邇頓的精神。


    他們之所以活著,僅僅是比同行的人更加幸運,沒有在禿鷲似的同胞眼皮下表露出瀕臨孱弱的頹態。


    此次一遭必然令他們更加深刻地堅定自己那份極端的自私——他們認定自己之所以能活著走到伊比利亞,是因為自己是強者,比那些人優越。


    至於評判的標準,大抵是因為自己還活著這一點。


    海風從遠方吹向陸地,盡管距離大海還很遠,但他們已經感覺到那股鹽風的滋味。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跨過伊比利亞的邊境,很快便引起了不少李林族的關注。


    那些李林族都帶著商人特有的標準微笑,麵具似的,每一處細節都是精心調整的結果,讓別人看不出別的情緒。


    這裏的人幾乎都有配槍,手持的便攜火銃隨處可見,空氣中時不時飄來火藥的氣味。


    彎刀和火銃——伊比利亞的男人向來隨身帶著這兩樣東西,就連女人也一樣,即便不用來防身,也會定製一套用於展示。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謝邇頓的遺民初來乍到就渾身哆嗦,看誰都覺得危險。


    而且,伊比利亞有著侵略的曆史淵源,原住民幾乎找不到幾個,滿大街都是李林族,他們對於這種同樣自私惡劣的“同類”相當抵觸。


    “羊群才會團結,獅子習慣孤獨”——李林族的強者崇拜文化裏也有著這樣的說辭,彼此的觀念在這一點上差別不大。


    都認為自己是“獅子”,又怎會與其他“獅子”和諧共處?


    他們恨不得殺死其他的“獅子”,以便獨占“羊群”。


    那些微笑的李林族,現在正是那些目露兇光的“獅子”,他們看著這些如同垂垂老矣的“獅子”,那副貪婪的嘴臉幾乎無法遮掩。


    如果謝邇頓的一切沒有遭到先賢的毀滅,說不定已經做到了李林族求而不得的暗中醞釀,隻待未來一個契機便能篡奪大地的主權。


    可惜,謝邇頓人失敗了,淪落到連李林族都不如。


    畢竟李林族還能用“個人行為與群體存在差別”來標榜自己的不同來博取眾群的短期信任,而謝邇頓人……


    ……他們的出身隻會遺臭萬年,一切辯駁都是蒼白無力的狡辯。


    “看啊,謝邇頓人……”


    “聽到消息了嗎?他們可真夠囂張的,連惡靈都拜。”


    “咱們信仰三重的太神都至少說些好的,沒想到啊沒想到,謝邇頓人居然那麽蠢……”


    譏諷、嘲弄——


    就連李林族的平民都對這些落難而來的異鄉人極盡唏噓。


    不過,他們可沒那麽多正義和道德,隻要來者有錢,他們不介意做筆買賣讓他們定居在這兒。


    ……


    尤拉納站在典當鋪的門口,手裏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幣。


    袋子很沉,他卻總覺得太輕。


    可究竟是覺得賣出的東西不夠值當手裏的財富,還是這一路上的掙紮竟隻能值這麽點,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拋下了朋友,拋下了親人,把那些財產搶走,隻留下那些人無助地留在後麵。


    車子塞得滿滿當當,裏麵不乏有一些感性的物品,譬如照片、筆記本……那並不值錢,可那些人還是帶上了。


    他想嘲笑那些人因為這些無所謂的東西而被拖累,可是當把那所有的過去換成了金錢,空虛仍無法被填平。


    欺騙友人踏入絕境,引誘親人墜下死亡,到頭竟隻能值得這些……?


    就連那份傲慢的貪婪都在此時沉默,沒有替他的大腦肯定答案。


    “畜生……?”


    他忽地這樣想。


    以前他從不侮辱自己,別人稍微冒犯他都要被十倍百倍遭殃,而這次他本能地要用這個詞點綴自己。


    一路上,他殺死了所有的牽絆。


    走到了這裏,他再無親朋,沒人認識他,也不會有誰願意再認識他,未來注定孤獨的同時也了無羈絆,他無論富有還是貧窮,這個世界不會有誰再來在乎他的境地。


    說不定,用金錢和花言巧語都換不了一位異性的青睞,精神的醜陋早就刻在了臉上。


    這樣做到底換來了什麽——他想不明白。


    連當畜生的堅持都沒有,於是連畜生都不如。


    尤拉納覺得自己還不如死在珀拉斯卡,像自己這樣的家夥,大概真的不適合當一位殘忍的人。


    “先生,請問這裏的招工還繼續嗎?”


    “哦,朋友——你是謝邇頓人,怎麽不繼續做喀索蘭登的貿易呢?哈哈,我忘了,你們自相殘殺到連自己人都不放過!滾吧!”


    尤拉納不知第幾次被趕走。


    李林族在危難之際還會提一手自己的同類,完全確認對方徹底沒救才會吃絕戶,比起如今的謝邇頓人,確實更多一份人樣。


    “聽說了嗎,又一個謝邇頓來的自殺了……”


    路人說著最近的話題,走過尤拉納的身邊,好似命運一樣,讓他聽見了。


    什麽時候輪到自己?——尤拉納看不見希望,就像平日裏他再也看不見其他的謝邇頓人。


    才一周過去,謝邇頓人居然要滅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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