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蘭王庭的皇宮之外,繁華如同過渡一般,隨著距離的漸遠,奢靡的質感直線下滑。


    除卻中心區,以及幾條所謂的“貴族區”,其他地方幾乎與貧民區無異。


    其中的人們饑餓又無力,在那些狹窄陰濕的巷道或是角落裏徘徊,尋找希望,或是倒在尋找希望的路上。


    他們幻想著先賢的到來,但想象的形象是聖教所篡改的模樣。


    然而,每當有人提出維多利亞的惡劣,咒罵阿爾比昂的苦難無從救贖的時候,這些人大多都會熱血上頭,似乎這片國度給了他們什麽重要的東西似的,如狂信徒一般去攻擊那個抗議者。


    提到維多利亞的工業遠超大地諸國的時候,就算是將要餓死的乞丐也會挺起自己的脊梁。


    悲哀,愚不可及。


    當無數裝甲部隊浩浩蕩蕩從各個大道湧向皇宮集結,這些愚昧的人們紛紛將注意投向了這邊。


    “好多士兵……難不成是要戰爭了嗎?”


    此人的表情憂心忡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幹癟的肚皮下幾乎要枯萎了一般。然而旁邊的貧民卻一臉興奮。


    “戰爭?太好了!壯哉我阿爾比昂,維多利亞武德昌盛!”


    他高唿著,就仿佛戰爭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


    於是,又一人發話:


    “你高興什麽?戰爭來了,我們就是最先被拋下的!”


    “你什麽意思?”


    被駁斥的那人轉頭揪著對方的衣領,這張麵孔上看不見絲毫理性,唯有一種瘋癲的狂熱。


    “你是在否定阿爾比昂的偉大嗎!該死的叛國賊!”


    咬牙切齒,形同惡鬼。


    其他人或多或少帶著憐憫看向這個大吼大叫的家夥,又可恨這種人偏偏就在眼前風言風語。


    多少人的先輩為阿斯蘭賣命,結果呢?淪落到貧窮的境地,到他們這一代,所謂的“勝利的果實將有戰士們分享”的恩澤是壓根屁都沒有,阿斯蘭改名維多利亞之後就仿佛是丟掉了虛偽的麵紗,全然不再理會這些底層的未來究竟如何。


    他們至少還在維多利亞的不列顛城,冬天在暖氣管附近還能勉強借用那些老爺的室外管道取暖,那其他地方呢?


    多半是比他們現狀的模樣還要淒慘。


    然而就算這樣,還是有此類迷了雙眼的混賬,擁戴這個一毛不拔的吝嗇國度。


    很多人想過去別的地方——盧薩亞、大煌、埃佩格……哪裏都好,隻要能有條活路。


    可是放眼看去,好像哪裏都有著近似的壓迫滋生不幸,從未有一個安穩的地界能夠容納一份幹淨的和平。


    人們看似接受了現實,實際上更多的是對於無奈的放手。


    肉體的掙紮已然無濟於事,那麽僅剩的,便隻有精神上的抵觸。


    可偏偏有的人把這種沉默的抵觸當成是默認的忠誠——


    “你這家夥,”這個估摸著已經沒多少理智的男人扯著眼前的人,雙目圓瞪,“你這不忠誠維多利亞的反賊,我要替阿斯蘭的榮光製裁你!”


    肮髒的拳頭舉起,當即要砸向對方的麵門。


    其他人趕忙拉住,也許是這個瘋子的極端引爆了大家的壓抑,一股無名火開始從眾人的心頭膨脹。


    “他媽的蠢貨,給我清醒點!”


    這人挨了一拳,但也因為這一拳,整個人燥熱起來,在腎上腺素的激發下,整個人的皮膚都有些泛紅。


    他猛然掙脫左右的拉扯,上去就是一巴掌,重重轟在出拳者的太陽穴。


    被打的人隻覺得耳朵突然一悶,接著聽見一聲什麽破了,便聽不見任何東西。


    “來啊,你們這些阿爾比昂的叛徒!等我把你們都殺掉,阿斯蘭王庭一定會封我當護王騎士,我的忠誠一定會被看見!”


    這個極端的男人又撲向剛才那個駁斥他的家夥,全身的力氣大得出奇,每一下出拳都帶著血花飛濺,而那副因為狂喜而咧開的表情就跟個魔鬼似的,旁人都覺得膽寒。


    而他口吐狂言的內容,究竟是真的如此相信,還是瘋掉之後的妄言,已經不為而知了。


    這場血腥的鬥毆過了很久,受傷的人很多,畢竟大家連吃飽飯痊愈都難,加上貧民享受不到足夠的醫療,說不定得留下些後遺症,更嚴重的說不定會害上重病,熬不過這個冬天。


    直到一聲令眾人心頭一顫的踐踏聲從大道那一頭傳來,事情才算有所收尾。


    轟——


    呲……


    金屬與地麵碰撞,蒸汽從壓力閥的解鎖中釋放,灰白的蒸汽將周圍的地麵模糊,白金色的機動甲胄矗立在紛爭的巷道之外,看似難以進入。


    但,甲胄胸口處的鎧甲展開,駕駛員從中跳出,一陣風似的衝去,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一個身影順著這個方向飛了出去。


    “噗哦——”


    空中劃過一道血汙。


    那個瘋癲的男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落地的時候身子一直,似乎是磕到了某處,頓時沒了動靜。


    至於是昏了還是死了,沒人在乎。


    眾人的目光聚焦而來,眼裏才泛起希望,卻在看清來者的片刻陷入迷茫和失落。


    ——一個邪魔族。


    發絲之間長出一對漆黑的羽翼,如同王冠那樣擁戴在前額,那雙眼眸仿佛是死亡的凝視,無言殘酷的終結。


    報喪女妖,或者說貝恩賽赫,原本不應該在阿爾比昂的存在,此刻竟是他們的救星。


    ……諷刺。


    更別提這個邪魔族的家夥居然是從護王騎士才能駕駛的蒸汽機甲裏麵出來的。


    “邪魔族滾出阿爾比昂”——他們再也說不出這話了。


    說了又怎樣,他們和底層的邪魔族似乎沒什麽區別。


    連生存都困難,不去依附霸權便無法生存,不去用暴力迫害別人就無法活下去……


    那仇恨還有什麽意義。


    眼前的一幕無疑是告訴了他們——所謂的鬥爭就是個笑話,實際上不管是歧視、矛盾、戰爭,亦或是別的什麽,權勢能讓例外攀上高枝,而他們這些庸人隻能是被舍棄的無用之物。


    也許是意識到了悲哀,他們卡在喉頭的感謝與崇拜咽了迴去。


    現場一片沉默,僅剩因為疼痛而泄露的呻吟與痛苦。


    亞拉·賽琳格爾環顧四周,幾乎所有人都避開了對視的眼神。


    唯一一個躲在角落的孩子盡管沒有避開,可那雙眼睛裏滿是困惑與悲傷。


    他不算很小,還能說話,可是他不明白,所以顫巍巍地開口了。


    “……大哥哥,你能吃飽飯嗎?”


    這個問題看似與現場無關,可是卻反映了某種本質的東西。


    亞拉的正直太過單純,以至於他並未讀出這份深意:


    “能。”


    “可是,為什麽我們不能……”


    孩子的一席話讓大家的頭更加壓低。


    “大哥哥,和你一樣的人明明都跟我們一樣,為什麽你可以呢……我們要怎麽樣才能吃上飯?”


    孩子的腳邊是一捧埃土,一根稻穗垂在那裏,輕得像根狗尾巴草。


    先賢的恩澤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麽他們要這樣受苦?


    亞拉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


    而其他人,那副拒絕的模樣,用動作告訴了亞拉,我們放棄了所有的信任——感謝他的到來,他們對維多利亞的最後一絲幻想和偏執徹底化作了灰燼。


    ——什麽種族的矛盾,如今隻有一種矛盾擺在眼前。


    悖逆眾群者,便是敵人。


    他們也許不會馬上用暴力去做些什麽,但一定會希冀先賢的福音將那些混賬全部審判。


    這些人拖著疼痛的身軀向巷子深處走去,再不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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