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塔坎爾,或者說奈塔坎爾山脈。


    古老的山之部落在此出現,原始的山之國度由此誕生,卻又因為阿爾比昂的建立,被帶入與原始不同的另一種殘酷之中。


    這裏原本也算流放地,和舊奧匈尼亞不同的,也許是地形,以及那意外發現的富饒——


    無數的礦藏,無數的貴金屬。


    煤炭、鐵礦、黃金……哪個不是那些牟利者不希望據為己有的?


    所以,就算是聖教也顧不得什麽表麵工作,同樣明目張膽覬覦此地。


    靠近南部山脈邊緣的一座小鎮裏,人煙稀少,所見的鎮民除了上了年紀的人,便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孩子。


    ……大人們早就走得差不多了。


    曾經,一些公司以“援助”為借口向他們拋來橄欖枝,宣稱“給予高薪工作以進行地方經濟扶持”,帶走了一批又一批年輕力壯的人。


    然而,每一批都杳無音訊,再也沒迴來。


    後麵是有個人死裏逃生,這才將真相傳到了外界:


    他們被囚禁在礦區,連奴隸都不如,人死了就丟進焚燒爐,吃的隻有那些駐紮站點的廚餘泔水,幾乎誰都生了病,誰都吊著一口氣,幾乎是在死亡邊緣徘徊。


    據那人透露,這之後,他們便要將老人和孩子也一並下手,防止消息外泄的同時,也正好填補他們那不斷死亡的生產工具。


    若不是這件事傳出去很遠,為時已晚,恐怕這座村鎮就要跟一些也許已經不在的聚落一樣,等到被外人發現的時候,早已被悄無聲息屠殺,僅剩骸骨與空村,說不定還有遊蕩的邪魔。


    無數雙眼睛盯著奈塔坎爾,但也僅僅是盯著。


    就好像帶上一層虛偽的皮囊,那些迫害就不是迫害似的,令人作嘔的勢力們自以為是地表演著、裝模作樣著……但現狀仍舊沒有本質的改變。


    絕望,在這座山脈間蔓延,永無盡頭。


    他們何曾不想逃離,可是離開這裏,他們能去哪兒?


    這片大地對他們而言早已重歸殘酷的命運,希望遠去,眾群緘默,似乎一切都已注定,崇高的埋沒也許是文明的必然。


    悲觀,但現狀的確如此。


    而且,不隻是那些大勢力,還有一支支來曆不明的傭兵、采礦隊之類的人結群而來。


    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畢竟沒人監管,也沒誰會去製裁他們,而這裏的人,就連反抗這些土匪都無能為力。


    ——這裏的人甚至湊不出一把弩和一支箭。


    似乎是命運的玩弄,他們被迫在此苟延殘喘,卻又不讓他們安穩地苟且,折磨到絕望成了常態,愁容成了彼此顧盼麵容時第一捕捉到的情緒。


    那是無可奈何的絕望:


    孩子麵黃肌瘦,老人骨瘦嶙峋。


    在那些精壯的青年死完之前,資本走狗全然不會在乎他們半點。


    除非,他們正好在礦藏上——這樣,那些勢力就會找個由頭留痕,作偽證安個莫須有的壞處給身在礦藏之上的人們,然後屠殺、焚屍……


    荒謬,而且惡毒至極。


    “卡斯特爺爺……”


    少年顫巍巍地從懷裏摸出一顆果子。他上午冒險跑到遠方,終於在一處草叢裏摸到個能吃的東西,盡管這種品種的果子應當更大些,但現在能多吃一口都是一種奢求。


    見此,老人卻推辭了:


    “不,孩子。你吃吧。吃飽了才能有力氣活下去。”


    “可是您……”


    “我老了,這些日子把我傷得差不多了,就算吃飽,我又能活多久……亞蘭,你要走出去,不能太早迴到眾群,否則你的父親會傷心的。”


    他撫摸著少年的頭,寬慰的微笑卻尤為苦澀。


    因為亞蘭的父親早就被騙走多日,興許是已經死了。


    本來,秋季的末尾,人們是囤了些東西的。人們撿了幾個月的零碎,才有了勉強能過冬的物資。


    然而,幾天前來了一批采礦的傭兵隊伍,強硬地砸開了每家每戶的大門,將東西洗劫一空,什麽也沒留下。


    有人死了,他們點燃火苗,將一捧都不到的埃土從地下挖出來,將死者的灰燼灑在這上麵。


    也許不會增加多少,但他們希望能攢一點是一點。


    之後,隻要一個種子也好,說不定就能開始收獲——埃土是先賢的贈禮,他們要用這一抹渺茫的希望延續剩下還活著的人的希望。


    可是不夠,埃土幾乎沒有增加多少。


    他們甚至找不出一顆作物的種子……


    這片荒涼的山脈裏,連野菜都可能被那些強盜割去,他們又能尋得什麽?


    想到什麽不好的,偏偏他們總會隨之到來——


    令他們聞聲膽寒的發動機轟鳴著,聲音越來越近,金屬的工具大大小小晃動著,一群傭兵大張旗鼓地駛向這邊。


    “嗚喔喔喔喔喔——!”


    那所謂“豪爽”的高唿,在鎮民耳中卻是如同惡魔的尖嘯。


    以那些人的聲音特征聽來,這些傭兵甚至是李林族。


    有的成了奸商招募打手為禍一方,有的更是直接,比如這些——他們自己就是打手!


    一塊黑漆漆的重物被車內的一人丟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砸入鎮子的瞬間,一聲巨響伴隨著飛揚的土石將地麵震顫。


    ——原本用來炸山的炸藥,在這些傭兵手裏被拆分成一塊塊將用於爆破其他東西的殺器。


    老人卡斯特幾乎飛了出去,亞蘭也被爆炸的餘波震倒。


    其他人的情況幾乎都是如此,要麽被炸飛,要麽被炸倒。


    亞蘭吃痛著支撐起一側的手臂,因為另一側的已經折了,他看向四周,尋找了卡斯特的身影。


    然而,聚焦到那個身影的同時,也捕捉到了駭人的一幕。


    半個人被嵌入了那堆堅硬且尖銳的石堆的卡斯特,身上的衣服破碎,血肉模糊,身下一直不斷地淌出鮮紅的血液。


    那堆本來要用作修補房屋和街道的東西,此刻仿佛是卡斯特逝去的墳墓。


    “卡斯特爺爺!”


    沒有迴應。


    亞蘭連滾帶爬,一點點朝那邊匍匐過去。


    可是,觸碰到老人家的瞬間,悲傷如海嘯般湧上。


    ——卡斯特死了。


    沒有什麽壯烈的鋪墊,僅僅是遭遇了飛來橫禍便落得這般下場。


    亞蘭還沒來得及悲傷一秒,在爆炸的煙塵後,鋼鐵的車頭撞了進來。


    僅僅是轉頭的一瞥,亞蘭作為飛鳥那樣的種族天賦便看到了車上那些人手裏的東西——


    手持火炮,幾乎隻有戰爭時期才可能看到的高殺傷性武器。


    這幫傭兵自然沒有那種軍事化供給可以用來裝填彈藥,但是其他的爆炸物,這些人總有些雜牌貨可以用來代替。


    冒紅的炮口幾乎有碗口那麽大,一顆小型炮彈填裝在炮口內,此刻瞄準的方向正是亞蘭的位置。


    轟——


    轟——


    轟——


    轟……


    到底多少聲炮響,大概沒人能數的清了。


    當硝煙落定,本就沒多少人聲的村鎮頓時成了看不見一麵完整牆麵的廢墟之地,僅留下一片死寂。


    “欸,不對啊,流明斯,”車上的胖子用手肘頂了頂旁邊的人,“不是說要找的那個村子有一座大金礦嗎,感覺這兒不對啊。”


    被胳膊肘戳的那人推開對方的手肘,然後翻出地圖,倒了過來,拍了下腦袋:


    “草,壞了,看反了,是北邊才對,咱們這是到了西邊,窮死了都……”


    “唉,可惜了這些炸藥。”


    “晦氣——呸!走走走,就當是做了迴大善人,送他們早點去死得了……”


    蒸汽機車噴薄出濃煙,載著他們漸漸遠去。


    死亡無人在乎,毀滅如同尋常……


    可這對麽?


    廢墟下,一隻手吃力地突破瓦礫的掩埋,伸了出來的同時,一點點漆黑逐漸從廢墟下蔓延而出,將這隻手也浸染了不祥的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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