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比昂這麽說,的確有些褻瀆,說不定還會被聖教針對,但毫無疑問,能夠目睹這種世界,還能將他人帶入這種世界的存在,除了先賢,又能有誰呢?


    “死亡會令它們重新伸出侵染大地和生命的爪牙,惡意使得它們饑渴殘酷的折磨與苦難,以此使得生命沉淪於絕望。你覺得,善惡是否存在標準?為了自私的念頭使得更多的生命置於危險乃至消逝,最後還使得那些惡靈得以找到侵入大地的機會……”


    “這樣的結局,你滿意嗎——”


    刹那間,空白的四周有了畫麵,無數的曆史重現其中,仿佛是記錄了漫長的歲月,而記錄者本人的所見在此一一呈現。


    瑪莉娜幾乎無法抑製自己的震驚。


    可是,她至今以來的認識中,早已將邪魔和邪魔族與壞人劃上了等號,矛盾在心裏掙紮,她難以相信先賢會是溫迪戈的模樣。


    而麵對那個又一次重複的問題,瑪莉娜猶豫了。


    “我……”


    她認為,所有邪魔族天生有著聖教所說的原罪,邪魔更是天生背負罪惡。在過去,她在聖教開設的學校裏得到的教導便是這樣的內容。


    可是,萬一先賢是邪魔呢?


    她不曾設想過。


    眼前的“李林”忽地被無數個溫迪戈的重影覆蓋,無數穿著、不同時代的那位溫迪戈似乎投影在這個身影上,恍惚間令瑪莉娜看見了那些歲月之中的“節點”——


    先賢教導各方先民的盛大陣勢、提爾諾亞的建立、行走大地的遊曆見證、與萬千個深藏北方雪原的邪魔激烈死戰、在米斯拉塔輔佐霸沙、在煌以藺傅的身份修正王權……


    無數份片段閃過,那些無關乎種族的眾群團結在一起,隻為了更好的生存而共同身處同一片大地彼此友好,這直接打破了瑪莉娜那天真單純的善惡觀。


    好人,壞人?


    很多時候,這不過是個標簽。


    任何一個獨立的人都會明白,生存麵前,無關善惡好壞,隻有利益多寡。


    而道德,正因為這樣才珍貴——因為放下道德能過得更好,而為了他人也能存續,先民們自願摒棄了自私的貪婪。


    如今,人們的生存被攪渾,錯誤早已沒了直接的指向,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僅憑眼睛已經無法完全去辨認。


    瑪莉娜應當醒覺,倘若再以那種不切實際的善惡觀去行動,總有一天,那些無妄的罪孽將會化作扼住她生命的命運,令她在那荒謬的道路上中道崩殂。


    “……”


    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出,意識忽然迴到現實。


    在門口圍觀的人們隻看見,一道強光從巷道的一頭撞向另一頭,亮到旁人睜不開眼,但又並不刺激,置身左右還有種莫名地平靜。


    煩躁、勞累、悲觀……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


    ——


    ……


    待他們重新看見周圍,溫迪戈已經站在了瑪莉娜旁邊。


    那位年輕的騎士少女此刻毫無再戰的想法,光是剛才的精神衝擊就讓她遲遲緩不過來。


    溫迪戈站在她的麵前,並沒有如決鬥條件那樣取走她的性命。


    “我看見了你的答案,”先賢眼中的猩紅退卻,“思想的稚嫩並不可恥,懂得成長才是真諦。去找尋你的答案吧,現在你,需要的應當是問詢一切的求知。”


    也在這時候,瑪莉娜的後麵走來一位男性。


    同樣的金發,同樣的特征,但那張麵孔莫名地滄桑,看上去就像是將三十幾歲的人和五十幾歲的人融在了一起。


    對方似乎原本想要拔劍,此刻整理著腰間的劍鞘。


    在看清瑪莉娜麵前的存在之後,他頓了一下,但很快神色變得凝重。


    “先賢奧格頓溫……?”


    少女木訥地迴頭,她萬萬沒想到,自家叔父會這樣直接認出眼前的邪魔。


    直到剛才,她都不太敢確認這個溫迪戈是先賢。


    “黎明遊俠,瑪格納·崇光——”


    他行了個古老的禮儀。


    “不久前聽聞您已重新繼續踐行的道路,深感喜悅。”


    盡管還是那副頹疲的模樣,但那勞累的語氣裏確實有著一絲輕快。


    瑪莉娜不明白:她見過無數種騎士禮儀,可偏偏這一種她根本沒有印象。


    與提爾諾亞的古典禮都不一樣。


    但先賢認得:


    “黎明之刺……那已然退幕的理想者們,還是將希望傳承了麽?”


    “也許算是。隻不過我所屬並非過去那個黎明之刺,如今的我們,終究不過是一群散兵遊勇的衛道士罷了。”


    瑪莉娜一臉懵地看著前後正說著她聽不懂的話的兩人,被夾在中間,走也不是,插話發問也不是。


    ——什麽黎明遊俠,叔父他不就是個社畜嗎?


    每天早上八點前就離開家,晚上九點多才迴來,每天坐的車是公共火車,對領導低聲下氣,隻為了那勉強供一家人糊口的工資……


    結果突然來句含義是“叔父我其實是大人物”的話?


    瑪莉娜感覺大腦要過熱了。


    “您應該去過大煌,明白形象的歪曲會帶來何種結果——先賢,還請隨我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瑪莉娜,帶好你的劍,迴家吧。”


    平日裏,叔父如果看見瑪莉娜又去嚐試去做競技騎士,必然會嘮嘮叨叨勸誡許久。


    但這次,叔父並未勸責。


    三年前,瑪莉娜的父母不知去向,叔父也沒有告訴她背後的緣由,隻是默默按照兄弟的信件請求,找了份工作,勉強拉扯這一家的孩子長大。


    瑪莉娜原本還有兩個姐姐,大姐早年不知去向,二姐似乎是加入了什麽國際性的救援隊,一去多年,離開較早,也不知道父母失蹤的消息是否傳入她的耳中。


    也就是說,瑪格納放棄了原本的事業,也被迫放下了許多,為了一些也許旁人看來並不必要的東西,以代理監護人的身份撫養當時還是小孩子的瑪莉娜。


    路上,昏黑的街道上十分安靜。


    “叔父……”


    瑪莉娜想要說些什麽。她見瑪格納沒有像以前一樣說教,以為對方是真的生氣了。


    畢竟,她還跟先賢動刀……


    隻是這次不同,瑪格納說了以前從未說過的話:


    “你長大了,瑪莉娜,應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自己獨立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固然是好,但總要看清楚道路的模樣……”


    “是……”


    也是,以霍魯薩族的種族生理而言,瑪莉娜已經快是成年人了,是該由自己抉擇了。


    路怎麽選、怎麽走,這應當是一個成年人必須去麵對的。


    當她聽見叔父又開始碎碎念,心底還是有些安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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