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許還有一個理由。


    韃特想去提爾諾亞的舊址,想去見識先賢留下的最初的箴言,去親自感悟那給予眾群的最基本的標準到底有何種價值。


    也許這樣,就能明白戰鬥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戰鬥的理由又是為了什麽。


    作為追隨先賢意誌的勢力之一,黑旗否絕戰爭,卻不吝戰爭,宣揚和平,卻不終止戰鬥的存在……


    而且,父母故去前也未曾教會韃特戰鬥究竟是為什麽、人們為何還要戰鬥……這些困擾著韃特,令他無法明白,自己到底走的是什麽道路。


    他隻知道,大煌將廝殺帶給了不願戰鬥的黑旗殘黨,父母死在了麟衛的手裏,即使他們一輩子也沒有殺過一個人,而自己,則在商隊的受雇下被送去了草原,隨那些遊牧的與惡靈對抗的部落生活、長大,流亡在外,仍有被追殺的風險。


    無理,也無答案。


    韃特懵懂著,加上半個文盲似的知識水平,他就是個身處社會的野蠻人。


    他活得愚昧,但除此之外,沒什麽活著的必要了。


    他的所見裏,所有的鬥爭都不純粹,越來越多的與戰鬥本身無關的鬥爭快把他壓垮了。


    他隻想知道,為什麽人們還這樣做出不必要的傷害和殺戮,戰鬥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如果因生存而戰,為何單單要殺死人卻不搶走糧食,如果因享樂而戰,為什麽還有人為死亡哀慟?


    大地不會迴答他,自然也不會。


    他扭曲著長大,活得也有些扭曲,但究其到底,不過是個迷途的愚者罷了。


    韃特跟老騎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這便是他們的日常——一個看不透世界的人和一個隻看見世界一麵的人,各自訴說著自己的一麵之詞,然後強嘴,最後喝酒,又迴到話題,循環往複。


    隻是這一次,沒有太久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的“拜訪”。


    ——!


    陌生的女人。


    戴著兜帽的有著犄角的女性推開了酒吧的門,但氣場顯然不是來喝酒的。


    帽簷的陰影雖然讓他人看不清她的麵容,可對方手中的“杖劍”說明了她的身份。


    黛洛蒂·薇薇安娜,燧燭騎士;三年前的盛典冠軍。


    許久不見,如今到此,還如此氣場沉重,人們大概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答案。


    說不定,消失的這幾年裏,這個女人已經加入了共商聯合會的殺手組織,一直在暗中替聯合會的老爺們做事。


    再極端點,說不定還兼職枕邊人。


    不過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誰敢賭聯合會的刺客會不會將在場的目擊者全部殺死?


    沒人敢賭。


    但先例無數。


    因此不少人暗暗注意了自己的武器,一旦真有意外,他們必將殊死反抗。


    現場頓時一陣肅殺,安靜到喝酒的動靜都那麽聒噪。


    連背對著調飲的吧台老板都頓了頓,然後順手推了下抽屜,酒具槽彈出的同時,近在吧台的人也看到了置於其中的刺劍。


    不少人年輕的時候都對騎士這一存在抱有幻想,但幻想消退,他們便會迴歸自己的現實。隻是有些東西不會徹底消失,比如劍術,還有作為騎士戰鬥的經驗。


    氣氛到了一種也許意外摔杯都可能導致出事的冰點。


    杖劍倒持,劍柄一端是類似燭台的造型,看上去很不適合戰鬥。


    但是看過她戰鬥記錄的人,很清楚這隻是不適合其他人用來戰鬥罷了。


    這柄杖劍,是最適合黛洛蒂殺人的利器。


    噠……


    噠……


    噠……


    隨著掛鍾的擺動,對方走進吧內的腳步聲也在有節律地邁進。


    ……來到了韃特的身邊。


    “黑旗騎士,韃特。對吧?”


    聲音很輕,但是在這種環境下無比清晰。


    ……尋仇,還是……?


    就算是單純的尋仇,其他人也不會全部幹看著,在他們休憩的地方讓人見血,他們就會讓打攪他們的家夥同樣見血。


    而韃特微微側身,現在的姿勢下,他沒法立刻取下背後的長戟,唯一能動用的,也許隻有腰間的匕首。


    他迴聲道:“是我。”


    旁邊的老騎士也將手挪到靠在台邊的配劍旁邊,於情於理,他都有幫韃特的必要。


    隻是,不知道是她自信,還是狂妄,接下來一番話頓時讓在場的客人都有了殺心。


    “韃特先生,聯合會要買下你的命。我代表影庭代為收取交易的貨物。”


    影庭——


    現場的出鞘聲幾乎同時從每個人的手中傳出,金屬劃破空氣的聲音迴蕩在酒吧裏,殺氣要多強有多強。


    如果說有什麽比聯合會那幫畜生更招人恨的,也許隻有畜生養的鷹犬能與之相較。


    藏在珀拉斯卡,乃至整個阿爾比昂的殺手組織;替聯合會高層去下黑手的敗類——就算將影庭當作是所有安分之輩的敵人都不為過。


    聯合會的暴力威脅便是由影庭作為代理,隻不過這種威脅大多隻有死亡作為結果。


    韃特不是第一次遭遇,但每一次都命懸一線求得生機。


    這次的來者壓根不是那些一般的貨色能夠比較的,這位出身薇薇安娜姓氏的舊冠軍,就任影庭的殺手職業之後,隻怕是以更為險峻的戰鬥經驗滋養了自己的力量。


    這種距離下,說不定能在瞬間斬下韃特的首級。


    要問韃特是否害怕?


    那多少還是有的。


    “不必緊張。除了這位先生以外的人,我都不會傷及,即使你們一起發起攻擊,我也能在完成任務後全身而退。還請各位——”


    “行個方便。”


    砰——


    桌子被一位中年的競技騎士拍響。


    那人猛然站起,手裏是一柄彎刀,殺氣熊熊:


    “你個叛徒,來自貴族的家夥!你今天要是能殺這小子,明天也會來殺死我們其中的任何一人!”


    “行個方便?那你放過多少人的性命!你為聯合會做出這些事情,你可曾想過他們!”


    “別廢話了,費恩——媽的,必須做些什麽,絕不能屈服!殺了這個給聯合會當爪牙的女人,然後再去殺了聯合會的那幫狗賊!”


    一個接一個的客人被煽動起來。


    他們有可能怕死,但一想到也許自己某一天也要跟無數的陌生人一樣被聯合會抹除,血性深處的那股正義感頓時戰勝了自私。


    見此,黛洛蒂毫無動搖。


    可能是預料到這種情況,她手中的杖劍點燃了劍柄末端的燭台,莫名的悸動開始隨殺氣擴散。


    “盡管不想鑄下殺孽,但倘若戰不可避,我也會認真對待……”


    這麽說的同時,一陣不合時節的寒風穿透酒吧的大門,開始往室內滲透。、


    那燭台的火焰,頓時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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