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家族如果發現這支行商隊伍的眼線都沒了消息,那麽他是跑不掉的。


    為什麽過去有的同行不僅失蹤,連全家都沒了下落?


    有人說那是被八大家族的人給殺人封口了,說不定是談論八大家族所以全家幾代人都被處理了幹淨。


    李順昌原本是不信的,但這下相信了——因為他們手下的人就是毫無底線的死士,在觸及那荒謬的條件之後,藏在身邊的他們立刻就會跟瘋了一樣,哪怕手足相殘都不會猶豫。


    至於其他人……


    李順昌晃晃悠悠推開車門,整個行商的隊伍都幾乎要死完了,空氣裏滿是鐵鏽似的血的味道,不同種族的味道混在一起,潑灑出去的血液和其他體液與一些貨物產生反應,發出的氣息簡直令人作嘔。


    然而令他難過的,是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視這些手下為親人、同伴、值得涉險幫忙的朋友,那麽報答呢?


    ——是他們悍不畏死的死士行為。用來來殺他的悍不畏死。


    李順昌木訥地一路看去,除了最末尾的幸存者艱難反殺了襲擊的人,幾乎都死了,而那些刺客在殺死他們之後,直接聚攏在他所在的車廂附近,現在正被溫迪戈的術式死死壓製。


    他走過去,隻見那所謂的幸存者也早已魂歸眾群,他的肺葉被攪爛,血液滾入了氣管,此刻也是彌留之際,最後隻能是窒息而死。


    他默默往迴走,迴到車廂裏,撿起那把刀,一言不發。


    然後走出門去,來到那些人的身邊。


    一刀——


    又一刀——


    無數刀——


    那些倒地的人一一被李順昌斬首,誰也沒有放過,但同樣沒有誰被多餘的折磨。


    沒了,什麽都沒了,一天的時間,他從一個普通的商隊頭子變成了將要被通緝的“罪犯”,家人肯定不久後也要遭難。


    說實話,他有過片刻的那種想法,但最終並不覺得是這樣——他第一時間是憎恨這個中途而來的人,但恨不了眼前的先賢,在麵對偏執要以死士的身份對話的路青之時,他迴想起曾經路過茶館聽到的說書,當時隻覺得是隨便聽聽的東西,沒想到居然成了預言似的現實。


    八大家族的真麵目必然比他想的要更加瘋狂,殘害九洲的實際狀況也肯定不會毫無重量,而眼下,先賢來了……從古老的過去迴來了,預言成真了。


    所以他便無比相信,此刻看到的就是先賢的出手挽救,如果沒有他,自己就算不會死在今天,將來也會步那些人的後塵,成了不明不白死去的受害品。


    ——眼界,這是他與其他庸俗之人有所不同的,也是他不必跟老鄉一樣種地一年卻無法富有的東西。


    他在方才的某個瞬間,腦子裏的感性自殺了,他的頭腦於是變得清明,看到了那所有罪孽的源頭。


    因八大家族而出現的不幸早已在他身邊發生過無數,隻是他未曾真正在意,而這次則輪到他了。


    李順昌解下那些貨物,拿出生火的東西,原地整出個火堆,把原定要送去的煤炭打開一箱,抓起幾塊往裏丟去。


    這個男人走來走去,然後在生起的火堆麵前哈哈大笑,接著又哭似的嗚咽……


    過了很久,直到月亮還差一半升到頭頂,李順昌才恢複些許。


    溫迪戈隔著那團火焰靜靜看著,旁觀這個男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下窘態頻出。


    重新對自己有所控製的李順昌癱坐在地,火焰暖不開他那似乎進入寒冬的心境,即使是夏季,手腳依然冰涼。


    “……先賢,你真是先賢,對吧?”


    “是。”


    “他們,能迴到眾群嗎?”


    “魂靈們已經來了……但他們死的並不光榮,也並不坦然麵對死亡,最後或許隻會是惡靈的食糧。”


    死亡的氣息早已引來那些飄蕩的魂靈前來,死者的意誌被汲取,但帶去的卻是一絲絲汙濁的色彩。


    在先賢所能看見那個層麵裏,他本人不斷放射著經由魂靈依附所折射的光輝,試圖抵消它們身上的部分汙染,但幾乎無濟於事,那些魂靈的色彩仍是灰色。


    如今的諸國看似和平,實則眾群的連結早已分崩離析,諸國之間維係著的,不過是虛假的安寧,偽裝之下滿是罪惡與惡念的血。


    而光之柱的技術恐怕沒有誰再去優化、改進,原本先賢留下光之柱這個廣域型對惡靈穩定裝置的本意,就是想讓這些眾群的子裔一同研究,然而數個千年過去了,除了量變以外,幾乎沒有質變。


    而且,那些背叛了曾經眾群期盼的子裔們,如今還在為了私欲貪圖享樂、肆意妄為,早已沒有了所謂的“抗擊惡靈的希望”。


    如今過去了數個千年,也許在大地之上,魂靈轉變為惡靈的進度早已被加快,而這些背棄往昔的高位者也不再去在乎末日危及後人,僅為一時的門戶私計而盤算謀害,隻怕是恨不得底層們自甘為奴,連死都欣然接受,好讓他們高枕無憂。


    最大的證據,便是剛才那個叫做路青的年輕人口中所說的迷信言語。


    否則,怎會讓這些漂泊的魂靈越發漆黑?


    李順昌望著沉默的先賢,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什麽希望,也不清楚曾經先輩們經曆著什麽,背負著什麽,但最起碼他知道了,自己麵對的是一個怎樣的時代。


    暗淡。


    深邃。


    滿是罪孽。


    這個男人神情彷徨,似乎蒼老了許多,頭上的毛發也跟著變得斑白少許。


    若非先賢在此,另一層麵的投影在魂靈的折射下燦若烈陽,估計那些惡靈早就聞著味兒飄來,將這個失魂落魄的家夥變成邪魔。


    他顫抖著嘴唇,迷惘的神情讓聲音也有些間斷。


    “您說,我……我也能迴歸眾群嗎?”


    “……”


    “我的意思是,我……這樣曾經壓根不相信眾群的,還有沒有資格去見他們……”


    “不。”


    溫迪戈開口道。


    “眾群並非死後的故鄉,那裏是生者最後的終點。信仰我的,信仰眾群意誌的,不信的……無論如何選擇,他們的結局都不會改變。然而他們的死前的欲望將成為末日的推動的鋪路石。”


    李順昌抬起頭,麵前的火焰將光芒投射在那對失神落魄的眼睛上。


    “所以……”


    有句話卡在喉頭。


    ——“我們被迫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奔走了千年,早已沒了希望,對嗎?”李順昌想要這樣發問。


    可隔著篝火望向對麵的溫迪戈,答案好像已經不需要言語表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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