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陷入沉默。


    片刻,車門打開,一位老練的戰士握著手槍下車,看樣子是帶隊的人。


    他曾經和這個怪物交過手,不過萬翟壓根不記得,一是臉盲,二是那段時間組織圍剿的人數不勝數。


    那時候,彈藥大多還是黃銅子彈,後來又上了鎢鋼子彈,隻不過結果都一樣,打不穿半點,對這頭溫迪戈來說不過是撓癢癢。


    多虧他對戰士們幾乎無視的態度,一直以避戰為主,參與圍剿的行動部隊反而是幸存率最高的。


    戰士的背挺得很直,仰視著溫迪戈也沒有太多退縮。


    “救人?真稀奇,我聽說過你,一直到處複仇……結果你說,現在要救人?”


    “……一時興起,行個方便。”


    唐袁滿吃痛地迴過頭,眼神裏的兇狠壓下去很多,竭力表現出自己沒有敵意。


    一直被護著的老太太探出頭,對著那邊喊道:“同誌,別傷害這倆娃兒囉……”


    現在形勢嚴峻,沒什麽寒暄,戰士點了點頭,決定幫忙。


    他很清楚,能讓萬翟這個複仇鬼半道停下伸出援手,這個忙也不會太大。


    “人我們帶去醫院,你們就別靠近了。看在你還多少有點人性,你跟那個邪魔趕緊離開。”


    老人咳嗽著,在唐袁滿的攙扶下緩步走到裝甲車旁邊。


    車門打開,至少三杆槍架著,其中一個戰士接過老人,扶著她上車,而後車門又重新關上。


    結束了,各種意義上。


    在這之後,這對親人或許再沒機會相見,畢竟大家不可能讓一個邪魔大搖大擺闖進人類的地盤。


    而且,老人看樣子命不久矣。


    一想到無論怎麽樣都是悲哀的未來,唐袁滿的雙眼湧出淚水,嘴裏發出的嗚咽更像是低吼,說到底他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讓他這段時間就得麵對親人死亡、家庭破碎,怎麽可能不傷心。


    萬翟拍了拍他的肩膀,望著這張爛到不成樣子的後背,無聲地歎了口氣。


    無可奈何,換句話就是“眼睜睜看著悲劇卻無法改變”。


    誰都得麵對,可是大大小小的無可奈何大相徑庭,有的人隻能哭,因為無論做什麽,都沒有挽救的法子。


    隔著車門,唐袁滿非人的嘴裏吐出口齒不清的話語。


    “……奶,我……我會想你的……”


    接下來,他想迴家,因為爸媽去打工的地方從來沒給家裏的孩子說過。


    如果遠走的親人還會迴來,哪怕變成了怪物,他也想重新見到他們歸來。


    就算不會有人再迴去……他也舍不得那個地方。


    他已經沒有家了,隻有在那個地方,他才能讓自己還記得來自哪裏、自己是誰。


    唐袁滿轉身離開,沿著原本走過的道路往迴走去。


    大概是覺得這人成了怪物還這麽孝順,領隊的戰士都歎了口氣。


    “這老人家有個孝順的兒子啊。”


    “那是老人的孫子,你沒聽見他喊的稱唿嗎……”溫迪戈沒有跟上去,他把人護送到這裏已經仁至義盡,“這孩子才十歲,爹媽在外,還是人的時候,惡霸打殘了他弟,打死了他祖父,現在是徹底沒啥活著的依靠了。”


    “嘖嘖嘖……可憐啊。”


    “感歎這個還不如快開車?”


    老人家身體狀況不好,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領隊這就轉身走進車裏,準備調頭。


    沒必要問溫迪戈去哪兒,這個怪物隻會去複仇,不去管他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車很快開遠,在薄霧裏漸漸消失。


    萬翟也離開了這裏,多管閑事已經夠多了,是時候繼續往六水市趕了。


    ……


    趕了那麽久的路,天色也漸漸暗下。


    萬翟分出一天的時間給一家陌生人,他也不知道這麽做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一次邀請,一次見證,所以心底有所感觸。


    家人……一個奢侈的概念。


    萬翟醒悟之後,才發現自己快為奴十八載,從一開始就沒做過人,也沒得到什麽真實的愛。


    幫助唐袁滿,也許是在移情,把那份想要拯救過去的念頭,轉移給這家人身上。


    可惜,終究不能改變沒有家庭的事實。


    踩過濕潤的土地,邁過那些沙石,萬翟也有些想哭。


    自己也很孤獨,自己也在失去,可是拯救在哪兒,希望又在哪兒?


    ——沒有。


    如果真有眷顧,怎會讓他快十八年都沒有迎來新的人生。


    如果成為這樣的模樣就算是新的開始……又為什麽不讓他把曾經的仇恨徹底撕碎?


    地球很大,他當然知道,人類的足跡可以很遠,曾經傷害他的人也可以走得很遠——


    茫茫人海廣闊之大,甚至能讓一個人徹底失去曾經的足跡。


    萬翟清楚,世界從不會給他哪怕一次的理想結果,所以注定找不到所有的仇人,注定沒法結束一切的憎恨,甚至無法找到他們逃亡何處。


    年紀輕輕,一種日薄西山的感覺自心頭升起,萬翟感覺自己步入了暮年,那些想法快要成為遺憾……


    誰叫這一生滿是悲劇,他怎麽不可能成為一個悲觀的人。


    哀歎、悲傷——但是還得前進。這條命的最後意義還沒結束,在生命抵達盡頭之前,他還得前進。


    他最大的特質,也隻有“堅持”能當作可以稱道的談資,即使這份堅持更多的是愚蠢的固執。


    昏暗,漸亮。


    一夜過去,第二天到來,如同一如既往的過去,也映射著同樣一如既往的未來。


    與六水市連通的高速公路就在眼前,跨過護欄,路上安靜到毫無動靜,前後幾百米沒有任何車輛發動。


    灰霧裏時常能看見拋錨的車輛,車門或車窗被暴力破壞,裏麵都有血的味道。


    一頭溫迪戈在其中穿行,就像那些恐怖電影裏麵的劇照畫麵,氣氛足以稱得上優秀片段。


    然而現在連媒體都沒法正常運作,又哪還會有什麽電視、電影……


    遠處,一座收費站,但是多出了不少東西堵在卡口。


    仔細看去,那裏被大量的沙袋包圍,缺口處架著機槍,看樣子是一處人工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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