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風過,小舟似是滿江燈火中的一片浮葉,飄飄蕩蕩順流而下,漸漸遠離了她家的畫舫。


    舟上的她淺笑嫣然,眉眼如畫,他不曾醉酒,卻於燈火月色之中,在她的笑中醉了。


    小舟飄啊飄,晃呀晃,飄過了長夜,晃過了時間,隻好似一個恍然,夜已過半。


    輕舟靠岸,便到離時,破爛的小舟之上,兩人相視沉默。


    “姑娘即是敢於我乘舟覽江,可敢夜不還家?”


    或是真的醉了,或是心生不舍,他望著默不做聲低頭看江上月贏的她忽然問道。


    “我……”


    聽他的話,她驀然抬頭,卻對上了他炙熱如火的目光。


    “不迴家的話,要去哪裏呢?”


    看著他的目光,她的臉上掠過一抹嫣紅,羞澀低頭,揪著衣角懦懦發聲問他。


    “走,我帶你去聽戲!”


    她嬌羞間,他的手已然搭在了她的手上,拽著她上岸,眉飛色舞朝她笑道。


    “好……”


    她任由他拉著手,羞得頭都埋到胸口裏去,低聲應道。


    這一夜他重登戲台,一曲戲腔驚豔絕倫。


    這一夜她沒有還家,一顆心兒小鹿亂撞。


    他於台上,一身功夫施展得淋漓盡致,唱念做打樣樣出彩,方覺為人唱戲的幸福。


    她於台下,一雙眸子異彩連連,聽得如醉如癡,方覺原來聽戲原來可以這麽的享受。


    當煙火於夜空中炸開,他下台,徑自走到了她的身邊,戲袍一甩,托起了她的腮。


    “我喜歡你。”他凝視著她的眸子,說的認真。


    她沒有答話,隻是臉上發燒,唿吸沒來由的急促起來。


    他挑眉,“你不說話,就當你同意咯?”


    卻也不待她反駁,一張臉便湊了過來,鼻唇相觸唿吸糾纏,容不得她再說話。


    “放開她!”


    夜有盡時,人有離分,還未待他二人的唇分,一聲突兀怒喊打破了此間曖昧。


    “給我打死這個孟浪的戲子!”


    一個年輕人帶著大隊捕快家丁,陰沉著臉看著身前的二人,氣得渾身哆嗦,指著他咆哮一聲,身後家丁便一窩蜂的撲上來,照著他便是一頓亂揍!


    “不要!”


    她淒厲大喊,像是一隻發怒的小老虎一般護在他的身前。


    卻不想她的舉動,更是激怒了那年輕人。


    “把她給我帶走!”


    那年輕人看著護在他身前的她,臉上陰晴變幻,陰狠發聲,“毀了那戲子令人厭惡的臉!我看他日後還如何勾引良家少女!”


    家丁聽令,更是不要命的朝他臉上招唿,拳腳相加,打得他滿臉的鮮血!


    “不要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年輕的李登樓想要上前阻攔,方邁步,卻被一旁捕頭拉住,朝他搖了搖頭。


    “頭兒!真的不能再讓他們打了!”


    年輕的李登樓心裏極具正義感,縱是他有錯在先,可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在自己麵前活活被人打死?!


    可是那捕頭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用力拉著他,不讓他往前半分!


    ………………………………


    “那一夜過後,京都再也沒了那個曲動人心的戲子,也再沒了那個溫婉的姑娘。”李登樓飲了一口酒,與城南說道。


    “然後不第城就多了一個醜陋的更夫麽?”


    城南沉默,隻當是她是戲子,卻不想他才是。


    “嗯。”


    李登樓點頭,“那夜過後,他毀了容,覺得再也配不上她,於是收拾行囊遠離京都,來了不第城,做了更夫。”


    “那她……?”


    城南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是問李登樓,想從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她啊……”


    李登樓又飲一口,搖頭歎息,“自他走後,她也好似丟了魂魄一般,每日裏不再做女紅,隻是咿咿學唱那夜裏他唱給她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唱到動情處便淚垂不止,大家都說她瘋了……”


    “可是我知道,她沒有瘋。”李登樓又看了看桌上那件做舊的鳳霞帔,默然說道。


    “她是因為思念他,是在悼念自己那方動情便被拆散的感情?”城南問李登樓道。


    “唉……”


    李登樓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那些個世家大族,最重臉麵,縱是大家都說她瘋了,可是約定的婚期到了,她還是要出嫁的。”


    “聽說出嫁的那一天,她沒有唱戲,也沒有哭,隻是任由傀儡一般任人擺布,穿上了這件鳳霞帔。”李登樓指了指桌上的衣裳,與城南說道。


    “可是誰曾想,迎娶的隊伍走到一半,花轎裏的她忽然發了瘋,好像什麽也不顧了一般,衝出轎子,逃了婚。”


    李登樓搖了搖頭,輕歎一聲,又飲起酒來。


    “她逃婚之後,遇到了因為那晚想要出頭被攔從京都離職的你?”城南將那件鳳霞帔規矩收好,問李登樓道。


    “嗯。”


    李登樓點頭,“雖隻是那夜一麵之緣,可她是認得我的,她求我,說要我幫忙帶她逃離京都,出了京都後天涯海角都要去尋他,我同意了。”


    “可她是個養尊處優沒有什麽生活經驗的大家閨秀,出了京都之後又不知該怎麽討活,所以便暫時跟你來了不第城?”城南舉杯,與李登樓笑道。


    “嗯。”


    李登樓苦笑,“不知該說是緣分天定還是造化弄人,他們在不第城又相遇了,可是他呢,因為毀了容,覺著再也配不上她,說什麽也不肯認,這一耗,就耗到了今天。”


    “難怪……”


    城南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亦是心酸——難怪每年她們都要在自己的酒肆飲酒痛哭。


    “李大哥,他們……是怎麽死的?”城南問李登樓道。


    “還能是怎麽死的?”


    李登樓將碗中酒幹了,把酒碗重重拍到桌上,言語間帶了幾分憤怒,“還不是她許的那人家,明明兩個人都逃離了京都,卻覺得失了麵子,使了錢財雇人一直尋人行兇!”


    “我當時不懂捕頭為何攔我,日後才明白都是錢財使然!”


    李登樓猛地站起身來,“難道這世間就沒有王法了麽?難道這法都是為了窮苦之人而立的麽?我李登樓不服,縱是他們權勢財力滔天,我李登樓也要上京都去告他們一狀,為他二人尋個公道!”


    李登樓說著,轉身朝著門外走去,聲音卻擲地有聲的傳來,“當日未行公道,我李登樓心裏已然難安,今日不行公道,我李登樓夜夜難眠!”


    “李大哥!莫要忘了去跟嫂子說一聲!”


    城南追出門去,遠遠朝著李登樓漸行漸遠的背影喊道:“今兒個可是春節!”


    “知道了!”


    李登樓沒有迴頭,擺了擺手迴城南道。


    “砰——”


    煙花依舊在不第城的上空朵朵炸開,可城南此刻怎麽看,都覺得沒了那股味道。


    “死了啊……真是大過節的,都不讓人安生呢……”


    城南倚著門框,朝著門口的李折仙低聲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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