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有信沒有對兒子說什麽,隻是溫和地撫摸著他的頭,盡力讓自己笑出來:“持道,爹知道爹對不起你們母子,可是爹真的做不到昧著良心去濫殺無辜,這次是朝廷的決斷,估計有人會對我不利,今晚你和你娘偷偷逃出明鄭,若是爹還活著,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們,若是有什麽萬一,爹下輩子再補償你們。”


    劉持道也就十歲兒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看到劉有信如此鄭重,語言中透露的淒涼,忍不住急出淚來:“爹,我們不在明鄭了,我們一起走吧!”


    劉有信搖頭苦笑道:“爹也想辭了官職,可是若是退縮的話也等於是我間接殺了那些無辜的人,爹做不到。”


    這時候劉氏已經收拾好了一切,她走到劉有信麵前,默默無語,隻是兩行清淚。


    劉有信心中一陣悲傷——自己與劉氏自幼青梅,結發多年,劉氏總是在背後支持自己,兩人既是夫妻,又是知己。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劉有信抬頭看著劉氏,終於也湧出了淚水,哽咽道:“今後辛苦你了。”


    劉氏隻是搖頭,眼中的悲傷卻愈加分明:“我不辛苦。”


    劉有信拿出腰間玉佩,用勁將其折為兩段,將其中一半交給劉氏,說道:“若是今後我們有緣再見,也不知多少年後,到時候持道應該長大了,我老眼昏花也認不出他來,這玉佩你讓他帶著,萬一遇上了我好認得。”


    劉氏聽言含淚收下那半截玉佩。


    劉有信哭著歎道:“我真希望我不是什麽朝廷官員,隻是個鄉間民夫,這樣我就能平平安安陪著你們一輩子了!”


    言罷,劉有信已經泣不成聲,他將兒子推給了劉氏,意思很明白,就是讓劉氏帶著兒子離去。


    此時天剛剛黑,離大城關門的時間還有些,正好適合逃離。


    劉有信此時身家清白,自是不擔心妻兒可以平安離開明鄭,隻是因為敵人掌握武林力量巨大,他預計對方會派出刺客,故而不得不做出避險之舉。


    當劉氏帶著兒子逃路城外已經天黑,劉氏擔心有所不測,便選擇了小路,遠離官道,不想還是遇上了事情。


    刺客顯然沒有打算放過劉氏與兒子,一共七名刺客,在小道上追上了他們。


    劉氏本想著以死換迴兒子逃命的機會,可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這時候出現了一名俠客。


    俠客自言自己是“東萊島”楊升,見不得這些人追殺孤兒寡母。


    楊升其貌不揚,武功架勢也非常古怪,刺客們不以為意,紛紛出手襲擊楊升。


    不料楊升隻用了一招,就是在拔刀的瞬間擊斃那七名刺客。


    楊升顯然是個熱心人,他也沒多問劉氏故事,看到這對母子可憐,便毫不客氣送了自己所製的護身符給他們,然後爽快離別。


    正是多虧楊升所給的護身符,盡管一路上劉氏母子曆經艱辛,遭遇坎坷,他們卻平安到達了水祥城。


    然而事實證明,人心的險惡遠比妖魔鬼怪要可怕。


    大姑姐家算是一個在水祥城小有資產的富人,他們看到這個遠方的親戚來投靠,顯得相當熱情。


    但等大姑姐家騙走劉氏的護身符以及財產後,居然直接翻臉,將劉氏母子掃地出門。


    大姑雖然同情劉氏,無奈在家中沒有地位,隻能偷偷塞給劉氏一些盤纏後,讓他們去投靠東北邊的大樹村,那兒有她認識的人家,而且對方心慈善良,或許能接納他們母子。


    可是沒料到大姑的一片好心反而害了劉氏母子。


    劉氏聽從了大姑的意見,前往大樹村,就在在經過鹿角村時,不巧是鹿角村一年一度的水鬼祭。


    鹿角村在曹家的主持下,將損人利己的極惡精致主義發揚光大,他們用來祭祀水鬼的人,往往是外來者。


    此時的水鬼還在滋長,雞鴨牛羊等禽類已經無法滿足它們的需求,需要兩名十六歲以下的孩童方可滿足它們的血食。


    而劉氏母子很快成為鹿角村的目標。


    鹿角村做這種勾當已是輕車熟駕,甚至連官府都沒有察覺,投宿鹿角村當天夜裏,劉氏母子便被鹿角村村民綁架,帶到了離鹿角村遠處的森林中。


    鹿角村村民將劉氏綁在榕樹上,然後強行帶走劉持道。


    無論劉氏怎麽苦苦哀求,怎麽嘶聲呐喊,村民全然不顧,他們隻想著保住自己的性命,對於其他人的悲慘可以變得冷血。


    村民當然沒想過放了劉氏,畢竟會暴露了村裏的秘密。


    村民殺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把劉氏活活晾著,綁在樹上,這樣人無水無食也不過十天便會自然死去。


    人們卻沒想到劉氏如此剛烈,隻因為自己辜負了丈夫的委托,最後竟不是餓死,也不是渴死,而是活活自己怨死了自己,最終怨魂不化,成為了鬼祟,依附在那棵綁死她的榕樹上。


    成為鬼祟後的劉氏雖然保留了人類的智慧,卻已經完全喪失了人類的感情,隻有死前的怨恨充斥著她的一切。


    劉氏恨秦盛國朝廷,恨儒林院,恨大姑子一家,恨水祥城,恨那些水鬼,更恨奪走了他們母子生命的鹿角村!


    可惜劉氏成為鬼祟時日太少,根基不足,而那些水鬼過於強大,時時壓製劉氏,導致她這些年從未能殺人複仇。


    於是劉氏苦心積慮,她催生榕樹根結合泥土,花了三十年的時間,硬生生將整個溶洞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蓄水池,這點符合水鬼利益,因而沒受到水鬼挾製。


    同時劉氏還在不斷蔓延榕樹根須,讓它們朝著鹿角村發展,不斷用氣生根長出樹木,作為泄水時候用的河堤。


    整個計劃用了足足三十年,而今年是劉氏完成布局,也是木盛水枯的年份,水鬼力量大衰,劉氏於是不斷顯現,終於把清平觀的道士吸引過來,並讓其其注意力放到了水鬼身上,打算利用道士來除掉水鬼。


    一旦消滅水鬼,劉氏將不會受到限製,終於可以完成自己的複仇計劃,去為兒子與丈夫報仇!


    可是這一切都被一名少年識破了,劉氏隻能無奈地看著少年與道長尋到了自己,少年砍破了自己所設下的保護,終於來到了自己麵前。


    陸晨終於看到了劉氏的遺骸,那個可憐的女子已經化成枯骨,然而頭卻是抬著的,那黑色的眼睛窟窿與他似乎突破了靈魂的對視——陸晨在斬開紅塵障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劉氏苦命的經曆,他那時候仿佛置身成了劉氏,體會這名女子的痛苦,悲傷,無助,憤怒以及怨恨。


    陸晨的斧頭高高舉起,麵對劉氏的枯骨,他猶豫了,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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