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師爺表情僵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目光閃爍。


    梁棟緩緩握住了刀把。不留痕跡的擋住了兩人的退路。


    隻有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梁超塵笑容依舊,目光僅在簡鋒身上掃了一下,微笑地對尉遲青蓮道:“尉遲姑娘不必多禮,早年就聽過‘辣手觀音’的名號,真是如雷貫耳啊!今日一見,果然貌若仙子,隻是,嗬嗬,你的身上好像少了些俠女風範哦?”


    ……


    如果去了對方的私宅而不是府衙,然後見到知州大人梁超塵之後,直接報出真實身份,這是兩人在老宅就商量好的。


    一個突然襲擊,從某些層麵來說就能掌握主動。


    如果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意半酣的時候再曝露真實身份,會給人一種脅迫的嫌疑。


    不是人身安全上脅迫,而是情感上脅迫。


    談得好好的,你突然說自己是通緝犯,大家的感情都溝通的差不多了,你到時候讓主家怎麽辦?


    拿下你?感情上過不去。


    不拿,朝廷的律法何在?


    直接開門見山,如果沒翻臉,那就繼續。如果翻臉,那也就沒有必要繼續了。


    你們是官,我們還是賊。


    以後依舊是官兵抓賊的戲碼。


    什麽恩人不恩人的統統滾蛋。


    其實嚴格說起來,簡鋒這麽做,有點不地道,等於是在逼迫梁超塵做選擇。


    如果雙方換個角度,梁超塵這麽做,簡鋒也會不高興,心裏有看法。


    但簡鋒沒辦法。


    直接開門見山,單刀切入,最簡單,最直接,也最有效。


    至於欠下對方的情分,他以後會找機會彌補。


    而現在看梁超塵的反應,簡鋒提起來的心放下了少許,沒翻臉,那就是還有得談。


    當下,他鄭重抱拳,正色道:“大人,實不相瞞,尉遲姑娘是簡某的至交好友,她的事情,純屬有人栽贓陷害,簡某當夜一直在場,目睹了整件事情的詳細經過,尉遲姑娘根本就不存在作案的時間,那是一個提前設好的局,就等尉遲姑娘入彀。”


    “試問,一個人殺人,無非是利益和錢財。尉遲姑娘是女兒身,不涉及到西關馬場的繼承權,而且大當家夫婦對她更是寵愛有加,不惜重金和人脈,讓她拜入天山門下。至於錢財,她缺麽?而且以她的為人稟性和在西北民眾當中的聲望,她是那種看重錢財的人麽?沒有利益糾葛,也沒有錢財重利,她殺人的動機何在?何況被害人還是她的親生父母,這種忤逆倫常的事情,一個門規極嚴的天山劍派弟子能做得出來?”


    “簡某曾經是個軍人,懂規矩,尊重我朝律法,同樣也尊重大人您。今日之舉,簡某自知莽撞,但也實在是處於無奈,希望大人海涵,體諒,並且能明察秋毫,還給尉遲姑娘一個清白或者能夠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簡某感激不盡。”


    說罷,深躬下去,旁邊的尉遲青蓮麵容平靜,緩緩地雙膝跪倒,隻說了一句,“民女冤枉!”不矯情,不做作,不求饒,雙膝跪地,是民拜官的規矩,想要一個清白,這個規矩她必須得遵守。


    看著麵前這對年輕人一個深躬下去,一個雙膝跪地。


    梁超塵笑容漸漸收斂,臉色沉了下去。


    氣氛驟緊。


    何師爺看了看大人,又看了看簡鋒,複雜的目光最後落在跪在地上的尉遲青蓮身上,心裏暗暗歎息。造化弄人,這件事情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西關馬場兇殺案,原本就經不起推敲,隻要心思縝密之人,很快就能找出這起所謂親女弑父殺母案裏麵的諸多疑點。隻是原告方提交的證據太全麵了,即便明知大部分都是偽造出來的,也無法駁迴去。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當夜案發時,兇犯尉遲青蓮逃走了。如果她沒殺人,為何要畏罪潛逃?單這一條,就足以讓官府對她發下海捕榜文,天下緝捕。


    現在她主動登門,就看大人怎麽處理了。


    於公,應當立即拿下。


    於私,就該拿捏律法與人情之間的分寸。


    畢竟法理不外人情。


    梁棟握著刀把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證明他心裏也不平靜。


    身手高絕之人,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說白了,就是一種沒法形容的敏銳直覺。


    處於武者的直覺告訴他,尉遲青蓮絕對不是兇手。


    但他隸屬於定邊軍,剿匪、安民、維護一方治安才是他的本職,不涉及地方的治理和司法權,以他的身份就連提建議都不適合。


    就在在場諸人都在關注梁超塵的反應的時候,他忽然佯怒道:“梁某先前說過什麽?你們又稱唿梁某什麽?不就是海捕榜文麽,多大的事情,何師爺。”


    “屬下在。”何師爺趕緊躬身。


    “你馬上……算了,明天吧,反正也不差這一夜了,明日迴到府衙之後,立即撤銷針對尉遲姑娘的海捕榜文。”


    “屬下領命。”


    梁超塵先是攙起簡鋒,又親自攙起跪地的尉遲青蓮,大有深意地對她說道:“簡鋒為你付出不少,以後要好好待他。”


    尉遲青蓮俏臉瞬間紅透,低著頭,輕聲道:“知道了,大人,謝大人。”


    “你叫我什麽?”


    尉遲青蓮咬咬嘴唇,輕聲道:“大哥。”


    “誒,這就對了嘛。”


    尉遲青蓮羞澀不已,飛快地瞥了簡鋒一眼,眼神裏麵充滿了感激,就是這個逢麵相識不久的男人救了她,等於是給了她一次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陽光下行走的機會。大恩難償,大恩難報。以後……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姑娘臉蛋發燒,身子滾燙,心如鹿撞,既緊張甜蜜,又有些期待,總之,少女的心思是秘密,很難猜。


    尉遲青蓮的事情解決了,簡鋒徹底放下了心。


    “梁大哥……”


    梁超塵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些許客套話就免了吧,愚兄我雖然是文人出仕,比不得你們這些練武之人,但我也討厭酸腐那一套。今日不談恩情,不論過往,就是飲酒,不醉不歸。”


    簡鋒豪興大發,朗聲道:“好,不醉不歸。”


    後麵的梁棟看到這一幕,鬆開了刀把,冷漠的臉上浮現一抹微微的笑意。


    進得正廳裏麵,圍著一張花梨木八仙桌坐定。


    何師爺下去吩咐仆役們可以上菜了。


    他在府衙是刀筆師爺,在私宅梁府就是管家。


    眾人坐定之後,梁超塵把梁棟叫到身邊,附耳吩咐了幾句。


    梁棟轉身離席。不久之後,他帶著兩個人迴來了。


    一個身穿淡藍色襦裙,相貌秀美,溫柔嫻淑的少婦,懷裏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也就一兩歲的模樣,白白淨淨,大眼睛像黑葡萄,長得虎頭虎腦,煞是可愛。


    懷抱幼兒的少婦見到離座而起的簡鋒後,激動地秀眸含淚,把懷裏的孩子交給丈夫,就朝著簡鋒盈盈下拜,“梁氏婉婷見過大俠,感謝大俠當日救命之恩。”


    簡鋒連忙將少婦攙起來,剛剛她一露麵,簡鋒就認出來了,正是兩年前在滇西天陰山附近救下的那個年輕孕婦,隻是看起來比那時更加圓潤了些。


    梁超塵也抱著兒子過來,道:“來,慧兒,見見你叔叔,如果沒有他,你就沒機會出娘胎嘍。”


    看到這個長得白白淨淨,虎頭虎頭的大胖小子,簡鋒犯難了,神情也有些尷尬,得給見麵禮啊,這該如何是好。正糾結,手裏忽然多出一物,入手溫熱,迴頭對上了一雙清澈美眸,對他輕點螓首。


    簡鋒連忙將手中的物事塞進了孩子的那雙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裏,這時他才看清那是什麽東西,一塊玉鎖,還是很少見的青玉。怪不得入手溫熱,應該是她貼身佩戴之物。


    梁氏夫婦都是識貨之人,一眼就看出此物不凡,連忙推辭,但拗不過簡鋒,隻得收下。


    寒暄後,梁夫人又把目光落在了尉遲青蓮身上,讚歎道:“這就是弟妹吧?好一個標致的美人,也隻有簡大俠這等超卓人物才配得上。”


    與此同時,消失了小半天的紫煙籮正在簡鋒的房間裏發脾氣。也沒點亮房間的燈火,在黑暗裏杏眼圓睜,咬牙啟齒,“簡鋒這個混蛋,居然敢撇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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