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頭攢動,喧囂熱鬧。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高挑起來的布幌隨風擺動。


    西關城內有三種生意最好做,也最賺錢。


    一是藥材生意,因為西北地區常年少雨,風沙大,藥材產量很少。從中原運過來的藥材通常都要漲三倍以上價格,而且還供不應求。老百姓最怕的不是沒糧食吃,沒衣服穿,而是得病。俗話說,小病窮家,大病毀家,這話兒一點兒都沒錯。有些家境貧寒的人家,一旦有人得了肺癆破傷風等疾病,基本上就等死了。不僅無法治愈,而且治療的價格也極為昂貴。所以在西北地區,某些昂貴的藥材價格堪比黃金。


    二是皮貨生意,西北地區冷得早,深秋來臨的時候,天氣就已經很冷了,這種時候,一些精心硝製脫脂後的上好皮子,往往剛一上市就會被搶購一空,虎皮豹皮野牛皮狐狸皮這些稀罕物,老百姓享受不起,是大戶人家才可以享受的奢侈品,但羊皮豬皮還有狗皮等就不一樣了,既經濟又實用。在入秋轉冬這段時間裏,皮匠們每天都會腳打後腦勺地忙。三四個月時間下來,賺的錢比一整年都多。好多窮人家的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就做起了皮匠學徒。手藝好的話,能仗著這個本事吃一輩子。


    最後一檔子最賺錢的生意就是販馬,大西北雖然常年少雨,但卻擁有大夏朝最大的天然草場,那裏遍地生長著一種牛筋草,生命力強,有嚼頭,西北盛產的青驄馬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草,所以都長得膘肥體壯,是最好的戰馬之一,也隻有西域特產,擁有汗血馬血統的赤血馬可以媲美。


    販馬的生意雖然好賺,但管控極嚴,巡檢司常年派有幹員在騾馬交易市場駐守,凡是來采購馬匹的外地客商都必須提供當地官府出具的路引,否則一律不準買賣交易,膽敢有私下授受者,輕者,鞭笞三十,重者按馬匪論處,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即便管控極嚴,但交易市場依舊人滿為患,商家除了有本地人,還有來自西域的胡商和他們的赤血馬,他們在別處進行馬匹交易時,或許會被欺壓欺騙,辛苦忙碌,最後卻導致血本無歸,倒黴的還會曝屍荒野,錢財被劫掠一空。但在本地,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以至於最近幾年,騾馬交易市場的西域胡商越來越多。


    西關知州梁超塵是個很有作為的人,也是個很有心計的官員。一個地域要想富足,維護市場的公平性非常重要,無論是大夏人還是胡人,都要為他們提供安全保證和公平公正的經商環境,這樣才能吸引大量商戶來西北做生意,人多了,消息渠道也就廣了。


    這個世上什麽人最精明,無疑就是商人。


    商人不僅精明,而且也是最警覺的一幫人,不但朝堂,還是生意場,亦或是江湖上,一旦有什麽大事發生或者任何風吹草動,最先得到消息的通常都是他們。這就等同於在棋盤上對弈,交好商人,就是占據先手,提前下了一顆暗子,等日後有需要的時候,一定會爆發出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莫大威力。


    ……


    何師爺年近六旬,身體硬朗,發色烏黑,絲毫不見老態,雖然麵頰清臒,然而三綹長須卻為他平添了幾分氣節孤高的文士風範。擔任府衙的刀筆師爺已經十多年,自從梁大人調任西關以來,他就一直隨侍在側,也是一直作為梁大人身邊的文膽智囊般的人物存在。


    他不僅是梁大人的心腹,也是最了解梁超塵的人。知曉這位大人最看重西關的交易市場,尤其是位於東街的這個最大的騾馬市場,所以他每天申時到酉時之間,巡查完各處交易市場之後都會來到此地。


    他已經注意人群中一個黑衣青年許久了。看他的背影,一直覺得很眼熟,像極了一個人。


    空氣中充滿了馬糞的味道,數百匹各種各樣的馬、騾子、還有驢子在等候挑選,來自於全國各地的客商操著南腔北調地與商家討價還價,有語言不通的胡人客商臉色急得通紅,嚷著大嗓門,連比劃再叫地介紹自己的馬,一個勁的翹大拇指,動不動還與旁邊的本地販馬商人爭辯,周圍不少看熱鬧的人,時不時地在旁邊起哄。


    拎著一摞黃紙藥包的黑衣青年站在人群中駐足看了半晌,然後退出人群走開了,他好像對什麽都很好奇,經常與人攀談幾句,尤其是那些身穿統一青色短打,屬於西關馬場的商人,他與他們交流攀談的時間最長。看到此人的側臉之後,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後的何師爺再也忍不住了,眼含激動,嘴唇顫抖地試探著招唿了一聲,“簡大人?”


    黑衣青年豁地轉身,看到他的正臉,看到那英挺的麵容,何師爺更加激動了,幾步衝過去,恭敬地抱拳見禮,“簡大人,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看著這位頭發梳理整齊,麵頰清臒,頜下三綹長須,身穿深藍色長衫,腰懸碧色雙魚環佩的老人,簡鋒猛然間沒認出他是誰,也提著藥包,神情疑惑地拱手道:“老先生有禮了,您是?”


    何師爺激動道:“簡大人可還記得兩年前的一個傍晚,在滇西天陰山腳下?”


    “兩年前的一個傍晚,滇西天陰山腳下……”簡鋒嘴裏輕聲念叨,曾經的往事在腦海中一幕一幕劃過,他猛然間想起來了,那次是他剛執行完一次潛入敵營的刺殺任務,在迴營的途中,遇到一群黑衣人在圍攻一輛華麗的青蓬馬車,當時地上已經躺著七八個護衛一樣的人,隻剩下一位負傷的老人還在拚死搏殺,情勢岌岌可危。他看不過去,悍然出手了。豈料那些黑衣人出手極為狠辣,招招致命,顯然是一群為錢賣命的殺手。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黑白不分,罔顧道義隻認錢財的冷血殺手。


    經過一番搏殺以後,黑衣殺手全部死在他的刀下,這個時候,簡鋒才知道,那些黑衣殺手的目標並不是這位老人,而是車上的一位長相極美,溫柔嫻熟的年輕孕婦。已經七八個月了,還好他出現得及時,否則就一屍兩命了。


    老人和年輕孕婦對他自然是千恩萬謝,但當時簡鋒急於迴營複命,簡單的交談了幾句,就飛身上馬急匆匆的離開了。沒想到時隔兩年,居然在此又見到了當日的那位老人,而且記性還如此之好,僅靠背影就認出了他。


    “簡大人可是想起來了?”


    簡鋒微笑道:“想起來了,兩年不見,何老先生依舊如此康健,可喜可賀,那位夫人可好,給貴府增添了一位小公子還是小小姐呀?”


    “多謝簡大人掛念,府上增添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隻是夫人兩年來一直記掛著簡大人您當年的救命之恩,未曾有過報答,為此深感愧疚啊!”


    “舉手之勞而已,何老先生嚴重了。”


    何師爺更加恭敬讚佩地道:“簡大人還是那麽的義薄雲天呐!”


    簡鋒道:“簡某早已不是軍中的人了,何老先生也無需以大人相稱,喚我簡鋒即可。”


    何師爺正色道:“不敢,那老朽就叫您一聲簡爺。簡爺此處不是談話之所,不如選一合適場所,小酌幾杯如何?”


    “這……好吧,何老先生請。”


    “簡爺,這邊請。”


    人群中有一頭戴鬥笠,身材精瘦的灰衣漢子目睹兩人的背影,剛要跟上,身旁有人快速掠過,消失在人群當中,灰衣漢子也擠出人群,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打開手裏多出來的那張紙條。


    “今晚二更,北郊白塔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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