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姑娘裏吐露出來的詩句,明明她沒有刻意讀聲調,卻也婉轉,意惹情牽。


    謝淩很難形容出自己的心情。


    與她有肌膚之親過後,他在信裏表白了自己的情深意切,除此之外還抄錄了一千首情詩,那都是他之前寫的,便一起讓書瑤轉交給她了。


    原以為……那封信已經成了記憶裏的塵埃,再也見不得光。


    他想過,那封信或許早已被她厭惡地燒毀了。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表姑娘會在今夜念出寫在燈籠上的這句情詩。


    謝淩的身體僵直起來,很多時候他都在努力去忘記這件事,去忘記自己曾多麽的癡情卑微。


    可情詩當真從表姑娘的口中吐露出來時,如同在眾人前被剖開內心,他這樣正經古板的人竟會生出羞慚無顏的心思。


    也是一股戰栗流經全身,她總是能這樣,隨意丟顆小石子入他的心湖,便能攪得天翻地覆。


    謝妙雲又拉阮凝玉去看別的燈籠,手指一指,“這個這個!”


    阮凝玉照舊念:“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謝淩更是抿緊了唇。


    這句情詩,他也寫在了裏麵。


    男人的眸子一時暗了下去,他眯了起來,想看看表姑娘讀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他不信,她讀了他的信,前麵她能裝傻,可是這會兒她又怎麽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句,這句出自……”謝妙雲聽完,卻是吞吞吐吐的,半天都沒想起來原著是哪首,她先前明明見過的!


    謝宜溫見她這樣,無奈了,可是自己也要花費時間去細想,方能迴憶起來。


    謝易墨走了過來,抬高下巴:“這是出自黃景仁的《綺懷》。”


    她對著謝妙雲道:“像你這種好吃懶做的人,不知道這首詩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她自幼就經母親嚴厲約束,飽讀詩書,且一目十行,隻要不是太冷門的詩,她都能記得。


    “我是比不上二堂姐的淵博學識了。”謝妙雲最討厭謝易墨做作的樣子,於是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既然你這麽厲害的話,那這首詩的下一句是什麽?”


    謝易墨勾唇,剛想賣弄一下學識。


    “纏綿思盡抽殘繭……”


    剛開口,卻突然頓住了。


    後麵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接不上去了。


    謝易墨咬唇,正想絞盡腦汁想時。


    阮凝玉道:“幾迴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謝易墨緊縮瞳孔,看了過去,便見阮凝玉毫無壓力地念完了整首詩。


    轉頭,果然就見謝妙雲打趣的目光。


    “二堂姐平日裏不是看不起阮表妹嗎?怎麽這會兒……背詩都背不過阮表妹了?”


    站在謝淩身邊的白薇雨也緊張地捏緊手。


    她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規規矩矩的阮姑娘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搶風頭!


    阮姑娘她……是什麽意思。


    白薇雨的唇瓣被她咬得發白。


    她親眼看著在表姑娘念出這首詩時,身邊的男人就變得不太一樣了,謝淩的目光很是晦暗,是她從未在謝公子身上見到過的思緒。


    她的表弟盧照波過來的時候,也看見了,目光更加不良,他攥緊了鐵拳,但礙於謝淩在場,不好發作。


    嗖嗖嗖的,謝易墨能感覺到好幾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的臉蛋瞬間燒了起來,自尊心叫她不能接受。


    真是奇了!


    二堂姐的才學她是知道的,沒想到阮凝玉竟然能讓二堂姐吃癟!


    謝妙雲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嘲笑謝易墨的機會了。


    “二堂姐,很快學堂又要考校了,堂姐要是考不過比你小的阮妹妹,怕是迴去不好跟三嬸交代吧?”


    謝易墨氣結。


    見到她不順心,謝妙雲就爽了。


    謝易墨跺了跺腳,剛要甩袖離開時,卻發現大堂兄正在看她。


    謝淩的眸子微涼,又帶著威懾,竟叫她隻能把氣給咽迴了肚子裏。


    白姑娘和盧家人在這裏,她不能在外人麵前丟謝家的臉。


    阮凝玉還在看著那個燈籠,許是周圍氛圍太好,天上的星子也很多,令她動容。


    於是她便接著道:“這是黃景仁寫給他表妹的一首詩。”


    “黃景仁與表妹兩情相悅,兩人朝夕相處,在窗前眉目傳情,鴻雁傳書也沒能抵擋住他們的綿綿情意。”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一句將把愛情寫得淒美感人,刻骨銘心……”


    謝妙雲和謝易書都愣住了。


    沒有想到這情詩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謝易書聽完好久都沒有迴過來神,更是抿唇。


    謝妙雲就喜歡聽故事,於是追問:“看樣子,這位黃詩人應當極喜歡他的表妹才是,兩人也互相喜歡,那最後兩人終成眷屬了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微默。


    白薇雨下意識地看向身側不動的謝公子了,更緊張了。


    謝易墨盯著謝妙雲,又輕輕嗤了一聲。


    謝宜溫道:“最後……黃景仁的表妹嫁作他人婦。”


    謝淩一直望著表姑娘,沒說話。


    謝妙雲“啊”了一聲。


    她滿臉詫異,怎麽也沒有想到故事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怎麽這樣啊,好可惜!”


    她卻不知,這句話著實刺激到了白薇雨。


    白薇雨盯著她,沉默不語。


    見她聽得沉醉,謝宜溫便繼續道:“後來,黃景仁再見到表妹,已是她生子辦湯餅宴會之時,見到黃景仁,表妹撥弄著自己的頭發釵環,踟躕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心中皆有情意,奈何萬事皆休,情緣也就此而盡……”


    謝妙雲愁眉苦臉的,她看的那些話本子都是些美滿甜蜜的結局。


    她怎麽也不能想象兩人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謝妙雲又看向阮凝玉,她學識是闔府姑娘裏最差的,所以以前她就喜歡跟阮凝玉比,再差都有阮妹妹墊底嘛!


    可是阮妹妹現在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


    “阮妹妹,你早就知道了黃詩人的故事?”


    阮凝玉嗯了一聲。


    當皇後她們不知道是有多累,何況她前世德不配位,隨時隨地都害怕慕容深厭棄了她然後廢後,於是她隻能抓緊時間在後宮裏惡補。


    多少年過去了,看的書自然也就多了。


    謝淩也聽到了。


    原來,她是知道這首詩背後的典故的。


    一時間,他看她的目光更深更沉,如口潭水。


    阮凝玉側眸,便見男人在看她。


    先前還以為這是她的錯覺,這次她確信,表哥隻在看她一人。


    謝淩眯眼,原以為能在阮凝玉的臉上瞧出點兒尷尬、不自在、或者是避嫌。


    可是,這些統統都沒有。


    她如在一個微醺明媚的午後,對著他淺淺一笑。


    她以為他隻是不小心跟她目光對視上了而已,微笑完便轉了美目,繼續去跟表姐們說笑。


    就如同很尋常的一天。


    這個念頭讓謝淩心裏微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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