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領素來以民風彪悍聞名。


    “民風彪悍”也意味著,黎陽民眾普遍都有著推崇英雄的價值觀。好比統治此地諸侯鄔氏便有著誇稱勇猛的家風,而鄔言能坐穩掌府的位置,一大原因便是在這位鄔氏長女在此前大戰中打出的赫赫威名。


    夏季前的沌墟騷亂中,穀辰便因把自家坊組搬到離宮門口的勇猛壯舉,而得到拓荒者的廣泛尊敬。今次木野集騷亂雖說情況特殊而被下令噤口,但畢竟那麽多人目睹鎧車列組浩浩蕩蕩地進城,相關傳聞恐怕也早已在黎陽本城擴散開來。此前紫辰閣前近衛兵們朝少監司握拳行禮的一幕,便可以看成是那股風潮的代表。


    換句話說,少監司的名望已到了連掌府女傑也不得不慎重對待的程度。


    “……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耶?”


    聽完掌府鄔言的話,穀辰有些呆然地迴應著。


    “……卿這點,倒是蠻像坊師的。”


    鄔言也是相當無語。好比良造晁參那般,坊師普遍都沉迷自身研究,而對世俗權利大多缺乏興趣,這點既是諸侯們放心任用坊師的門檻,也是他們跟坊師交涉時往往找不到著力點的痛處。七八中文首發 7*8zw. m.7*8zw.


    在穀辰的情況來說,迄今為止他都套用地球側的概念,把自己定位為黎陽府的雇員。雇員就是領薪水做事情的存在,做得不好就有可能被炒魷魚,反過來說呆不得愉快則可以隨時辭職走人。在諸如這般的心態下,英雄偉業和民眾威望什麽的,基本上都是想也沒想過的概念。


    “今後得讓紅香好好教教才行啊……”


    確認自家才華橫溢的少監司果然也是其中一員時,掌府女傑半是放心半是煩惱地嘀咕著。隨即搖搖頭,把偏離太遠的話題給扯了迴來。


    “總而言之,包括蜃樓惡黨在內,木野集騷亂算是黎陽府的失態。卿不過是挺身而出替領府失態善後而已。”掌府女傑以恢弘氣量替此事定下調子,隨即卻又露出難掩苦澀的神情。“比較對不起的是紅香,畢竟鬼岩種是她的心魔……”


    “心魔?”還有,紅香?


    “啊,是小妹的閨名。”像說漏嘴般的鄔言,別有意味的瞥了眼。


    “這個,讓我知道沒問題嗎?”穀辰心裏打起鼓。哪怕他對乘黃側的風俗不甚了解,也能猜到姑娘閨名應該不是能隨便告訴別人的事物。


    “無妨。畢竟接下來對卿說的話,也不是能告訴其他人的。”


    似乎不打算給穀辰拒絕的機會,掌府女傑深吸口氣硬行推進著話題。


    “說到鬼岩種的話,自古以來便是我黎陽領的心腹大患。數年前鬼岩種暴走導致三弟罹難,由此事故引啟的一係列混亂……卿應該是知道的吧?”


    “是的。”穀辰皺眉點點頭。


    數年前三少鄔尚遭鬼岩種謀害,痛失愛子的黎陽公,怒而興兵討伐鬼岩種卻遭遇慘敗。趁此機會周邊諸邦紛紛興兵作亂,黎陽領內蜂煙四起。多虧女傑鄔言率兵出征,力克國難。盡管最終平定諸邦兵災,但黎陽領也因而遭受重創,國勢就此大幅衰落,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恢複過來。


    “尚是,流著我鄔氏先祖的勇猛之血,也是那種容易被人慫恿的蠢材……嘛,身為長姐的我雖然也疼愛著三弟,也為他出事而痛惜,但應該和紅香是沒法比的。”掌府女傑帶著自嘲的語氣聽著相當沉重。


    “我比紅香大兩歲,紅香比尚大三歲。當尚還在蹣跚學步時,紅香就跟在旁邊照看著他。在照顧人上紅香要比我細心得多,論學識論聰慧也遠勝於我,所以老頭子就幹脆把尚的教育交給紅香負責……嘛,那丫頭做得也相當開心就是了。”


    掌府女傑眯起眼睛,以略懷念的口吻說著。


    “紅香負責教尚文書,我則負責教尚武藝。紅香的教導太過溫和,我想著尚要擔起鄔氏家業可不能成軟骨頭,所以對他相當嚴厲,結果不知何時就變成了那種不聽人話的莽撞性格……嘛,那孩子的暴走,說到底我也要負很大責任。”


    掌府女傑深深歎息著,以罕見的疲倦姿態仰靠在藤榻上。


    “原來如此……”


    穀辰無言以對。鄔尚罹難及引起的相關動蕩,是黎陽領國勢由盛轉衰的關鍵,他早已在不同場合聽聞過諸多版本,然而直接從最親近的人處聽聞緣由,那又是截然不同的深刻感觸。


    傾注親情去栽培愛護的弟弟意外罹難,對姐姐們來說必定是聞之痛徹心扉的噩耗吧?畢竟連以鐵腕統治的掌府女傑都流露出如此般的痛惜神情,那女司書對此會懷著何等的悲痛,稍稍想想就能知道。和鄔真認識以來,穀辰從未聽她談起過三少鄔尚的任何事情,因此懷疑她把這件事給埋在心裏了。


    “那時候的反應……”


    穀辰迴憶起女司書聽到鬼岩種名字時的僵硬神情,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想。


    然而肯定歸肯定,現狀卻讓穀辰頗覺得不妙。畢竟就算以地球側的概念來說,尋常職員若是如此深刻地介入董事長的私人感情,恐怕再怎麽樣都不會視為妥當的行徑。


    然而在乘黃側,穀辰既是鄔真輔佐的格物坊主,又是鄔言所信賴的少監司,與姐妹倆都關係匪淺。再加上此刻聽了這麽多鄔氏隱秘,就算想退也已經太遲了。更何況,他來紫辰閣原本就是為探聽女司書的狀況。


    “你說鬼岩種是她的心魔……”穀辰皺眉望向女掌府,謹慎發言著。“因為三公子被鬼岩種所害,鄔司書因此就對鬼岩種,呃,懷著某種特別忌諱的感情?”


    “聽到鬼岩種名字不會嚇得瑟瑟發抖的人,在黎陽子民中可找不到多少呢。另外因鬼岩種失去至親的情形也不算罕見。紅香的場合,讓她痛惜的可不隻是尚而已。”


    “不隻三公子?”


    “本來還以為,卿會是更聰明的人呢。”


    鄔言略呆然地看著穀辰,隨即頭痛般的揉揉太陽穴,吐出歎息來。


    “三弟因鬼岩種而罹難。三弟罹難後老頭子帶兵駐守劍關要塞,硬扛著鬼岩種到現在。至於卿,數日前往木野集時又遭遇鬼岩種……自己傾注感情的三個男人都因鬼岩種緣故而有性命危險,紅香的心情,卿能理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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