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兒!”


    “那蛇!”


    “黑曜兄!”


    “黑曜小子!”


    所有人都要離我而去,所有人都因我而死!


    如今黃泉路上,慢些走,等我上前為你們跪下請罪。


    黑曜最近一直在做夢,他躺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夢見了遠征戰死的父親,夢見了保護族人的娘親,夢見了自己愛著的忘川,夢見了冷言冷語的長老,所有人都在唿喊,都在喚他的名字。


    一行清淚從黑曜的眼角落下,滴在了枕頭上,暈染開來,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娘!”黑曜幾乎是哭著喊著醒來的。


    醒來的時候看到眼前的場景,一片白色,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牆麵,都是不容玷汙的白色。


    跟忘川說的冥府不一樣啊!黑曜的第一反應。


    雙腳沒有穿鞋,黑曜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痛的感覺讓他清醒了幾分,雙腳觸著冰涼的地麵,冷意襲來,這是人和妖才會有的感覺。


    我沒死?黑曜的第二反應。


    打開白色的大門,外麵終於有了其他的顏色,花的顏色,草的顏色,樹的顏色,湖的顏色。


    一陣清風拂過湖麵,泛起的絲絲波紋,將廊上白色的簾子吹起又落下,吹在黑曜的臉上。在廊上蹦蹦跳跳的鳥雀絲毫不懼他,黑曜走過的時候,隻懶懶地看了一眼,便撲騰而去。


    好安靜!黑曜的第三反應。


    琴聲!似是從湖心傳來的琴聲,琴音時而委婉連綿,如幽穀清泉,汩汩而來,時而美妙靈動,似出穀黃鶯,繞梁三日。


    黑曜靠近湖心的亭子,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正在彈琴,身邊的蝶鳥紛飛,繁花盛開,在琴弦上玉手輕挑,指尖流淌出來的聲音就如這鶯鶯燕燕,撲閃著靈動的翅膀,仿佛將世間最好的聲音都聚了起來一般。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迴聞。


    女子似乎察覺到黑曜靠近,慢慢地停了下來,蝶鳥散盡。


    “你醒了?”女子撫著琴,轉過身來。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般,風還在吹著,將女子的墨發吹起,雙眸似水一般滲著溫柔,眸裏卻帶著別樣的清冷,似乎能看穿一切,膚如凝脂,如她身上這件白衣一般,雪白中透著粉紅。


    一襲白衣在身,一頭青絲用素色流蘇輕輕綰起,黛眉間不施粉黛,卻足以媲美世間所有的美麗。


    “看夠了?”女子朱唇輕啟,沒有責備質疑,反倒多了幾分戲謔。


    “是黑曜失禮了。”黑曜深深鞠了一躬,一來掩飾自己臉上的紅,二來感謝女子的救命之恩。


    黑曜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宛若天仙下凡,沒想到此處竟藏著如此妙人。


    “你叫黑曜?”女子走過黑曜身邊的時候,淡淡的蘭花清香撲鼻而來。


    “是,多謝姑娘搭救之恩。不知姑娘芳名能否告知?”


    女子左手挽著自己的青絲,右手白玉色的茶盞裏的清茶冒出縷縷白煙,扶搖而上,“玉靈凡。”


    “敢問姑娘何解?”


    “溫潤如玉,鍾靈毓秀,超凡出世。”


    “好名字。”


    “如今我救了你,你是否應該報答我啊?”玉靈凡雙眼含情的模樣,是個男人都會動心的,她呆呆地看著黑曜,等他開口。


    “玉姑娘要我怎麽報答?隻要黑曜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做。”


    玉靈凡見黑曜做了承諾,當然也不含糊,“很簡單,在這裏陪我,不準離開。”


    黑曜一聽,雖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但是轉而又想,自己大仇未報,如今苟活了下來,定是上天憐惜,如若不為娘親、忘川和蛇族所有慘死的人報仇雪恨,自己這輩子都會坐立不安,受良心譴責,身為蛇族少主,這是萬萬不能的!


    “玉姑娘,我萬萬不能留下,其中緣由不便多說,待我完成了一件事,我會迴到這兒,給姑娘做牛做馬,不再離開。”


    “誰要你做牛做馬了?我要你娶我!”


    “啊?”黑曜對玉靈凡的直言不諱感到十分驚訝。


    玉靈凡也絲毫不讓,今日她必須要到一個答案,“你不願?”


    黑曜趕忙解釋道,“玉姑娘,你我才剛相識,談婚論嫁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


    玉靈凡在心裏暗罵一句,這小子還真不記得我了?雖說當日隻她見了他一麵,委實不算什麽認識,但是如今說出這番話,也確實讓她有幾分受傷。“那我便明日再問你,你便不可以再拒絕了!”


    “玉姑娘,在下有要事去做,這一去,如果還能迴來,我願在此陪伴姑娘,隻是這嫁娶之禮還望姑娘三思。”


    “你要去做的事情跟你的傷有關吧?”玉靈凡也不逼他,一個人如果連自己身上的使命都可以拋下不管,那這樣的人她也是萬萬不能嫁的。


    當日隻見了一麵,便鍾情於他,如今看來,自己也沒看錯人。


    “是!還望姑娘體諒。”


    玉靈凡黛眉緊皺,“那你的意思是因為你要去做這件事才不肯娶我,並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才不娶我的?”


    “玉姑娘,在下心裏已經有一人了。”


    “是不是那個叫忘川的?你夢裏喊的名字。”


    玉靈凡見黑曜不說話了,心裏的答案也明白了,“那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隻要不是違背天理的,在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會幫姑娘完成。”


    “那第一件事情,帶我出山!剩下兩件就先欠著。”玉靈凡自己也可以出山,隻是自己一個人著實沒什麽意思。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在這山裏也不算孤單,隻是當一個自己期盼了好久的人終於站在了自己麵前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黑曜連自己該去哪裏都不知道,如今若是再帶上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玉靈凡,便更加迷茫了。


    玉靈凡心裏有些不悅了,“這違背了天理?”


    黑曜搖搖頭。


    “讓你上刀山了?”


    黑曜再搖搖頭。


    “讓你下火海了?”


    黑曜的頭搖成了撥浪鼓。


    “那便這般說定了!”


    傍晚的時候,霞光落在了湖麵上,血一般的霞光刺痛了黑曜的心,那日的蛇族便是這樣的,連天都被染成了血紅色,想著當日的場景,手中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些,心中的恨又加了一分。


    “吃飯了!”玉靈凡的聲音從後麵響起來,把黑曜從迴憶中迴過神來。“有些事,恨太多,隻會蒙蔽自己的心。”


    玉靈凡留了這麽一句話,自己先提前進了房間。


    “玉姑娘……今天的菜真……豐富啊!”黑曜看著這滿桌的……菜?有些說不出話來。


    “平日裏隻我一人,便吃吃鳥兒們送的野果,自己取的清泉和晨露,便夠了,如今多了你一個,我自己便親自下了廚……”玉靈凡看著自己做的這些菜絲毫沒有色香味,眉頭緊皺,一臉委屈。


    “廚房在何處?”黑曜打算自己親自來。


    黑曜雖為蛇族少主,娘親忙著蛇族大事,沒空管他,平日裏跟百姓混慣了,治理蛇族是半點沒學到,但是在吃上麵自己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起初不習慣凡間的食物,總覺得凡間的食物清湯寡水,但是跟著柳獻之久了,凡間的飯菜也學了一些,習慣這種東西自然而然地改了。


    玉靈凡看著黑曜左切切右炒炒,不用多時便炒出了幾盤素菜。


    “今日便先將就著這些吧,改日我去山裏尋些野雞野兔的,可能更好一些。”


    玉靈凡倒有些犯難了,“我……我們能不能不吃你方才說的那些啊?平日裏都是它們陪著我,我下不了手。”


    “好!”


    群山之間,風迴雲散,萬物寂靜,空氣中彌漫著死寂的恐怖,霧氣在樹林裏遊蕩,仿佛是來自冥界的鬼魅一般,穿行在黑暗裏。


    這裏到處都是絕壁,樹木的根部裸露在外,仿佛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又似一張巨大的黑網,籠罩著整個夜色。


    一座斷橋橫跨在長滿水藻的河麵上,橋下陰鬱的死水,深不可測,與這片低覆的黑天相映,蜿蜒向遠方,不知歸於何處。


    這裏寒氣和濕氣衝天,仿佛是被世界拋棄的秘境一般,路過的毒蛇探出頭來,吐著血紅色的蛇信,似是探找食物一般,纏繞在幹枯如白骨的樹枝上。


    忘川躺在斷橋邊上,全身都說不出的疼痛,嘴角的血已經幹了,嘴裏的鹹澀卻久久不散,肩上的傷好得很慢,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傷流出來的血無疑吸引了很多嗜血的精靈妖怪。


    忘川從懷裏掏出了白玉瓶子,仰著頭全數喝了進去,身體才好轉了些。


    當日本來是可以了結了那白胡子老道的,可是偏偏來了另一個老道,一劍下來,不偏不倚,刺在了自己的心髒上,被丟下深淵的那一刻,忘川知道自己的命數便如此了。


    可如今竟又活了!忘川嗤笑一聲,命運雖弄人,卻也造人勢,如今天不絕她,冥王也不收她。


    想著想著,忘川又睡了過去,這次睡得更沉了,夢裏迴到了路府的水底,水下的東西似乎在召喚自己,忘川覺得自己的身體再也不受控製了,向著那千百具白骨和腐屍遊去,慢慢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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