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至,雨未停歇,雨聲打在走廊上的聲音竟意外地有節奏感。


    相比於外麵滴滴答答的熱鬧,裏麵反倒冷清了很多。


    三人端坐,麵麵相覷,不言不語,茶盞裏的清茶已經見了底,碗裏的薑湯也見了空。


    “今夜還請黑曜兄在寒舍將就一晚吧!”柳獻之道。


    “隻今日而已?”黑曜可不懂人間的這些規矩,隻是就事論事,自己的傷還未痊愈,一時之間也走不了多遠。


    柳獻之有些尷尬,自己的話怕是冒犯了人家,“是獻之唐突了。”


    忘川也是見不得這種場麵,看著黑曜一臉無賴的模樣,隻當他是賴定這個呆子了,“管他作甚?等雨停了,他便走了。”


    黑曜看著忘川問道,“那你為何能住下?”


    “我是獻之好友,自然是能住下的。”忘川避開了柳獻之的眼神,大有自己自作多情的意味在裏頭,人家好心收留,現在感覺倒成了自己賴著不走了?


    “罷了罷了,大家相聚,便是緣分,隻是屋內狹小,怕是要委屈兩位了。”柳獻之的屋舍不大,但也不小,有一個書房,有一個臥房,臥房給了忘川住,書房裏有躺椅,柳獻之這幾日便睡在那裏。


    “那就打擾了。”黑曜倒是很不客氣。


    “那今夜便委屈黑曜兄與我同床了。”柳獻之說。


    “不可!”這兩人倒是答得很快。


    “讓他去書房。”忘川可不想讓一條冷得跟冰塊一樣的蛇和柳獻之同床共枕,萬一這蛇又現了原形,被柳獻之丟出窗去倒還好,若是被他發現了什麽,那可就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黑曜也不肯輕易放棄,“為何是我去書房?”


    “因為他是我的郎君,自然要和我同眠。”忘川小聲地對黑曜說道。


    黑曜先是一怔,須臾便換了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方才還反駁,如今卻又認了,凡間的人在意繁文縟節,如此別扭也便罷了,來凡間的鬼神也都學了這一套,委實無趣得緊!想著就往書房走去。


    柳獻之看在眼裏,卻聽不見他們的秘語,心裏也有些困惑,便問道,“忘川你向他說了什麽?他怎的如此聽話了?”


    “沒什麽,隻說了我素來不喜與生人同床罷了!”


    送走了黑曜,柳獻之又扭捏起來了,“那我們兩人……怕是有些不合情理吧?”


    忘川這才想起自己是女子,和一個剛剛認識幾日的男子同床共枕,別說在凡間了,若是在冥府也定是萬萬不能的。


    方才忙著考慮那蛇,竟忘了這茬,如今也隻能打碎了牙齒往下咽,自己受著唄。


    “咳咳,書中教你男女授受不親,但如今我們是好友身份,自是不會對彼此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再說了,書裏的東西看看便罷了,太過於迂腐反倒成了呆子,獻之你說對嗎?”


    柳獻之忙道歉,“是獻之過於迂腐了。”


    忘川見狀,嘴角一揚,笑了,“還真是個呆子。”


    說完便打算更衣,脫了青衫,隻留一件白色內衫,隻見柳獻之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獻之難不成喜歡和衣而睡?”


    “是獻之失禮了。”柳獻之說完便也褪去衣衫,吹了燈燭,安然躺下。


    夜色凝重,兩人共眠,柳獻之手腳都有些不自然,生怕碰到身旁的人。


    忘川倒是沒什麽,平日裏怎麽睡,今兒個還怎麽睡。隻是兩人心中有了顧慮,便隻顧往兩邊擠,中間反倒空出了大半。


    “不必拘謹。”這話從忘川嘴裏說出來倒有些反客為主了。


    柳獻之頓時也放鬆了下來,自記事以來,自己從未與人同眠,今日倒是陰差陽錯,與一個認識不久的人睡在了自家床上,“忘川,你睡了嗎?”


    “沒有。”


    既開了這個口,便要找些話來說說,“你可記起了什麽沒有?”


    忘川也不是不懂他的意思,關心則亂,但是也聽出了另一層意思,莫不是打擾多日,想趕我走?不過轉而又想,柳獻之連一個素不相識的黑曜都肯收留,又怎會介意這個呢?


    “沒有。”忘川答道。


    “那你有何打算嗎?”


    “我想去一趟繁陽城,去尋一個人。”當日玉霄在掌心寫下的繁陽城路家,肯定有什麽線索,了了她的心願,解了她的心結,以後若是自己離開了,柳獻之也不會受這鬼魅的侵擾,算是報了救命之恩。


    “我同你一起去吧!你人生地不熟的,有個人照應也是好的。”


    能有個熟路的自然是好,但是柳獻之不像自己一樣,是個自由身,他有自己的牽絆,“那書院的孩子該怎麽辦?”


    柳獻之思考了一會兒,“我們會去很久嗎?”


    忘川對於此行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便實話實說,“若尋得到那便迴,尋不到那也無妨,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那便這樣說定了,改日我向孩子們的父母告個假,就當做是出去遊山玩水了。”


    柳獻之的床本就狹小,被子也小,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倒也不在意這個,如今多了一人,這被子就有些小的過分了,屋漏還偏逢這連夜雨,清冷得很。


    “冷嗎?”把被子都給了忘川,柳獻之自己緊了緊衣服。


    還沒等他答話,忘川就側過身來,將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到了柳獻之的身上,現在兩人的距離隻有幾寸,彼此的唿吸都能聽得真切。


    忘川向來入睡得快,在冥府倒不覺得,熬個三天三夜也不嫌累。


    隻是到了凡間,幾個時辰便天黑,幾個時辰便天亮,這一來二去,忘川都覺得做人真是太累了,動不動就疲乏了,換做往常,忘川定是一沾枕頭便睡到天亮。


    借著月光,近距離看,忘川緊閉的眼眸,秀氣的眉眼,嘴角的淺笑,柳獻之伸手在忘川的眉心點了點,一種莫名的感覺從指尖傳來,臉上熱得快要爆炸了一般。


    正是這一點,忘川微皺的眉心舒展開來,安睡過去。


    忘川睡著之後,手腳不安分,素日裏自己一個人睡慣了,可如今身旁多了一人,她也沒注意,一伸手便搭在了柳獻之的腰上,再一用力便將他摟住了,柳獻之一下子就僵住了,這下子睡意全消了,隻能任她摟著。


    天方微亮,黑曜開了窗,外麵如同洗過一般,隻是這霧氣繚繞,更遠處看得不真切。


    身上的傷好了不少,隻是還有些疲乏,娘親教過他要知恩圖報,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如今忘川救了他的性命,那便報唄!


    站在房門前,輕輕叩響,裏麵的人不應,黑曜便自顧自地開了門,正巧見到如此曖昧的景象,這兩人莫真是夫妻?


    蛇族的夫妻也不少,對此,黑曜也便見怪不怪,隻是自己正值情竇初開之年,此情此景,觸了他萌動的心。


    黑曜看著忘川的睡顏,心頭一震,世間女子見得不多,蛇族裏的美人更是少有,個個清冷得很,性格冷漠,不易親近。


    眼前這個墨發散披的人,倒是極易相處,黑曜心裏對她也甚是喜歡,隻是平日裏說話多與她衝撞,今後怕是得軟下性子來,討她喜歡。


    黑曜隻是想報忘川的救命之情,並無他念,留在她身邊,有她的仙氣護者,總比在深山老林裏好得多。


    自己來人間隻是為了曆練,再來便是修習法術,如今黑曜的修為雖未到出神入化之境,但今後若是遇到些小打小鬧也是可以幫忙的。


    忘川醒來時,已是午後,身邊已經空了,離了床,穿了鞋,隻聽兩人在院子裏說話。


    “你便是不讓,我也跟定了。”黑曜的聲音多了些生機。


    “可此行路途遙遠……”柳獻之的聲音還是那般溫柔。


    還未等柳獻之說完,黑曜便截了他的話,“忘川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忘川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搖了搖頭,這兩個少年在人間的年齡相仿,這下看來,連心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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