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如劍,以大漠為鐵板,切萬物為豆腐。


    ……


    如果說,艾歐尼亞的群峰宛如人間仙境,弗雷爾卓德的凍原遼闊壯麗,那麽恕瑞瑪給人的最深印象,一定是廣袤無垠的戈壁和飛沙走石的大漠。


    熱風襲來的時候,陳倆停駐腳步,一個仗著長劍的遊俠等候他多時了。


    在恕瑞瑪,這種戲碼很常見,或許是強盜團的劫掠、或許是單純想搶劫,都隨便。


    陳倆長長打了一個哈欠,彎腰提起長褲,赤著腳盤膝就地坐下。對於戰鬥,他已經厭倦了,往往是差距愈懸殊,愈厭倦。


    無可奈何的是,他愈戰鬥,便愈強;愈強,差距便愈懸殊;愈懸殊,愈厭倦。


    戰鬥,是人類天生的本能。而陳倆,恰恰天生這種本能要比別人要強一點點。


    陳倆歎了口氣,從腰間摸出一個拳套,仔細地戴好。


    然後將褲腿用橡皮筋紮到大腿處,才起身對遊俠行了一禮:“得罪了。”


    如果除去他那奴隸般破爛的衣服,陳倆無可挑剔的儀態和文質彬彬的模樣宛如一個貴族公子,翩翩如玉。


    遊俠道:“我知道你,恕瑞瑪的天生戰狂,在奴隸時期殺光了整座卑爾居恩城的人。這僅僅是你懸賞的開始,在殺遍綠林三十六路好漢和江湖七十二派名門後,你已經位列沙海七罪徒之一。”


    他用劍挑出一張懸賞令,令上畫著陳倆蹲在城門口吹口哨的壞壞笑容。


    “不論生死,懸賞10億金色庫裏幣。”


    單聽遊俠的話,陳倆骨髓裏又生出幾分疲倦。


    他疲倦,隻因過去已殺了太多的人。


    他殺人,隻因早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戴拳套,隻是不願殺人,給自己留一分餘地,給對方留一線生機。


    不願殺人,隻是不想疲倦,或許,他早該嚐試另一種生活。


    “你聽好了,戰狂。”遊俠舉劍,喝道:“我乃劍與火傭兵團首席劍士,鳥十三。今日,非我鳥十三隕落,就是沙海罪徒……變為六人!!!”


    話說到‘變為’,鳥十三已經出劍。


    語至‘六人’,劍已經抵達陳倆的咽喉。


    話音剛落,鳥十三人頭落地,陳倆開始解拳套,然後仔仔細細地係在腰後。


    他將紮在腿上的橡皮筋解下來戴手上,放下褲腿。


    做完這些,他才蹲下把鳥十三的劍撿起來,歎道:“劍,是好劍……隻可惜,還是太慢。”


    “如果劍客用劍太慢,未免辱沒了劍客之名。”


    “若是如此,我替你做這個首席劍客。”


    陳倆將他的衣服扒下來換上,然後把自己的破爛衣服埋在沙礫裏。


    白衣獵獵,頗有幾分俠客的風采。


    陳倆抱著劍,端坐在漫天黃沙之中,這次,輪到他在等待。


    隻不過,他等的,不是人,而是景。


    等的是一句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他就是因為這句詩,千裏迢迢,從城邦來到戈壁中央欣賞美景。


    當夕陽落下的時候,沙粒都化作水滴。


    到黃昏,陳倆已是躺下,在天地間盡情翻滾。


    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舒緩過來,將一天的疲憊洗滌。


    陳倆剛開始做奴隸的時候,他隻是一個住在以緒奧肯西部,普普通通的貧民,但是由於祖上累積負債,累積了十代欠款達到了一千沙幣,地主老爺想起這事,就把陳倆賣給恕瑞瑪的商隊做奴隸抵債。


    於是陳倆就這麽從以緒塔爾被賣到恕瑞瑪,成為一名光榮的挖礦童工,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豬狗不如的悲慘生活。


    每天唯一的盼頭,就是經過髓印集市的時候能夠看到那個賣水果家的小姑娘,他每次都能看到小姑娘紅彤彤的臉蛋,就跟大蘋果似的。


    陳倆不知道為什麽人的臉色可以相差那麽大——他並不知道臉紅是為何物——但他很快明白了血的顏色。


    在一次沒有完成挖礦任務後,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這幾乎讓他第二天下不來床。


    在一次野外挖礦的路上,他被過路的野狼咬斷了後腿跟,這讓他從此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而且他不再穿鞋。


    在一次大麵積逃跑的過程,他被當做典型——然而那次陳倆隻是半夜起床去上了個廁所——鋸斷了他的雙耳。


    在某次塌方意外中,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隻左手。


    而在某次感染瘟疫中,他被庸醫取走了腎髒。


    ……數不勝數的摧殘沒有摧毀陳倆的意誌,他憑借驚人的順從,活了下去,即便他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飽受折磨,但是他體內奔湧著生命的源泉。


    奴隸的所有一切都屬於奴隸主。直到有一天,他們連他的源泉也要剝奪。那是由於太陽圓盤某位聖職者失血,於是就抽取了他體內一半的血液,然後將他丟在城門口。


    那天,陳倆看到了落日。


    他沒有想到這貧瘠的沙漠裏竟然會有這麽美麗這麽圓的落日,每一粒黃沙像是一個個小小的光點,唿應著殘陽的號召,它們輕輕律動著,毫不吝嗇地吮吸著宛如新剝雞蛋般的太陽,然後一點一點吞沒掉它,然後一點點天地陷入黑暗,戈壁迎來寒風,冰冷與炙熱的轉換中是溫暖的夕陽。


    那天,陳倆看到了蘋果。


    那是拿著一個蘋果出來寫生的小姑娘。從前陳倆隻有在集市上見過她,隻記得她笑得像蘋果一樣甜,然而今天小姑娘換了一身五顏六色的蛋糕裙,抱著畫板在城門寫生,也順便讓陳倆頭頂著蘋果以好讓她靜物素描。


    或許是陳倆的笑容感染到這位小小的藝術家,姑娘體內催生出一種無比強烈的執念,那就是將這個殘疾的佝僂的奴隸記錄下來。


    再後來,這副夕陽下的奴隸成為名畫《一個奴隸之死》,被恕瑞瑪的革命組織花了一萬沙幣拍買了下來,成為鎮革之寶。


    再後來,陳倆殺光這座城市之後,帝國花了一百萬沙幣從革命軍手裏買下了這幅畫,並截取了奴隸製作了一張懸賞令。


    ……


    陳倆用劍挑起懸賞令,一同插入腰間。


    他已經收集了一遝厚厚的懸賞令了,他實在覺得,這幅畫畫的太好了,尤其是那個蘋果,畫的很甜。


    他往澤瑞瑪走去的途中,又撿到一張紙。


    本來他以為也是懸賞令之類的,但是撿起來才發現,這是一個紙片人。


    當陳倆抵達澤瑞瑪城前的鬧市,紙片人已經不再是紙片人,而是一個豐滿、勻稱,有著姣好身材的成熟女性。


    望著她,陳倆陷入了沉思。


    “你好,我叫左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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