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煎熬的夜終於過去,整夜未曾真正入眠的秀英睜開眼,盯著蒼白的屋頂看了很久,就象看著人生的空白。漸漸地,有無數過往的畫麵在腦海裏滾動,似乎每一幀都帶著鹹鹹的淚水。


    叮鈴鈴鈴鈴……!鬧鍾的聲音突然響起,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直到鈴聲發現自己隻是在孤獨的喧鬧,無奈的停下,她才坐起了身子。


    新的一天開始了,她對自己說,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不同。


    洗了一個澡,秀英站在鏡子前沉默了幾分鍾,畏懼於自己眼睛中的寒光,她用手努力揉搓著自己的臉,直到僵硬的表情變得豐富,眼神露出憂鬱。


    從取餐口取出早餐,雖味同嚼蠟,仍然強迫自己咀碎,然後吞下去。口幹得厲害,她不得不多喝了幾口人造奶,完成了這個艱難的任務。


    之後,她以水漱口,消除口中的食物殘渣和異味,走出房間。


    房門外站著兩個老頭。頭頂到前額上的頭發已經掉光,留下如打過蠟的黃梨皮般的皮膚,眼角的皺紋象幹枯的河床,除了眼睛,整個人都如躲在棺材裏,化過妝容的屍體。


    他們的眼睛很亮,秀英恨不得將它們挖出來扔到銀河的盡頭。他們的眼睛不但亮,還充滿不應該的欲望,肆無忌憚的在她嘴唇、胸口、腰和臀部滾過,隻差伸出鬼爪將她撲倒。


    她是這個飛船上唯一個女人,一個鮮嫩可口的女人。在喬有福死後,風火雷神號上就如打開了一道欲望之門,曾被壓迫著的欲魔,聞香而來,圍在她身邊狂舞。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或許在下一秒,她就會變成某人床上的點心,被囫圇吞棗般吃掉,或是撕成碎片。


    她踏地無聲,向著艦橋走去。戰戰兢兢穿過無數或狂躁,或淫邪,或冷漠,或無情的雙眼。昨夜,她已經想明白,目前在飛船上,唯一能夠保護她的,也是她願意接受保護的,隻有一個人,唯一的一人。


    她將悲痛壓在心底,痛徹心扉的昨日已經過去。她告訴自己,已經過去的,就不要死揪著不放,讓它去吧,也讓他去。它指的是昨天,是過去。他指的卻是喬有福,喬叔,假如人間有天堂,他一定會到那裏,她不該留下他。


    七天前。秀英在喬有福判決下達時昏迷。


    由於心中有所牽掛,昏迷之後,她也是飄飄蕩蕩的若有所感,很快就醒來,發現自己已被關在囚室。


    飛船上的囚室皆由船員的房間改造而成,皆有窗。


    昏暗的燈光下,唯有窗口散發著令人著迷的光。


    她跑到窗口,看到了遠方的星雲。就象看到無數雙的眼睛,正以憐憫的目光看著她,想看到她哭,看到她絕望,然後,它們如願以償。


    一個小小的人影在無數星眼的注視下,飛入她的眼簾。那其實是一個穿著太空服的人,他離飛船越來越遠,沒有安全繩,沒有空氣動力,隻有無助的向一個方向,遠去。


    “不!”秀英知道他是誰,是喬叔,被放逐的喬有福。


    “不,不!”她對著窗子又打又抓。伸出手想穿透那層玻璃,將他抓在手中。玻璃堅硬而冰冷,冷漠的拒絕她所有的要求。


    “不,不要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弱如蟻語,低而嘶啞。


    “不,不,不,求求你。”她不知求的是誰,或許是遠方的那一片星空,那些突然間不會眨眼的星星。


    喬有福在太空中緩緩的旋轉,當他轉過來麵對著飛船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喬叔那滿懷歉意,滿懷留念的臉。他漸行漸遠,消失在天幕,變成了星雲裏的一顆星。


    自此以後,她看著那片星空發了七天的呆。昨天,他們終於放了她。因為她很安靜,很乖巧,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聲嘶力竭。或許是這樣吧,她想。


    “你來啦!”崔耿鴞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進門的秀英,他的眼中閃過複雜之極的神色,秀英隻是讀懂了幾種,歉疚、愛慕、慶幸和愉快。但她能夠感覺到,他的情緒裏沒有悲傷,也沒有同情。


    “好點了嗎?”秀英迎上前去,伸出手大膽的撫摸了一下他臉上還沒有完全好的傷口。“還痛不痛。”


    他們在昨天同時被放出來。


    “好點了嗎?”他們在囚室裏的走廊相遇,崔耿鴞隻是問了一句話,秀英就撲到他的懷裏,將所有的淚水撒潑在他的身上。


    “別哭,別哭!”崔耿鴞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還有我呢,不要怕!”


    她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那是昨日。今天她將這句話還給了他。


    “已經好多了,想喝一杯嗎?”她進來之後,駕駛室的人都已經離去。進入太空之後,飛船已經轉為自動駕駛,如非必要,駕駛室已經不用留多少人。


    “給我一杯‘西宿紅’,謝謝!”


    崔耿鴞拿出一隻高腳杯,從酒櫃裏拿出一個瓶子,倒了一杯送到她的麵前,酒色如血。


    “對不起!”崔耿鴞拿著酒杯走到她的麵前,“我沒有能夠阻止他們。”


    “不用說啦!”秀英望著遠方的星雲,就如看到了喬叔那張永遠令她安心的臉,還有家裏久別的丈夫——楊正罡,還有孩子、家人以及所有熟知的人,心裏默默的說道:請原諒我。


    她小小的啜了一口酒,讓那絲醇綿藏在舌尖,上前一步,在崔耿鴞期待的目光中,輕輕的吻住了他的嘴,將酒液緩緩的送了過去……


    時間似乎過得快了起來,又是一天清晨。


    飛船設定的早起鬧鍾響了起來,顧秀英緩緩的坐起。


    “你醒啦!”崔耿鴞側過身子看著她,手指在她嬌好的皮膚上滑過,愛不釋手。“真是上天的傑作。”他歎道,“真美!”


    “想吃什麽。”秀英轉頭吻了吻他,在他想更進一步之前滑出被子,穿好了絲質睡袍。


    “想吃你!”崔耿鴞吃吃的笑道:“來吧,再讓我吃一口。”


    “別鬧!”秀英反而離床更遠了。“今天還有正經事情呢!”


    “想起來了。”崔耿鴞從床上戀戀不舍的爬起來,“如果沒有俗事就好了,想不到來到太空之中,還有這麽多的事情。不知天上的諸神是不是也是這樣。”


    “天上的神仙恐怕也好不了多少。”秀英將衝涼的水放得嘩啦啦的響,透過毛玻璃上的空擋將話傳出浴室。“除非他們不用一日三餐。”


    “隻怕也要吃飯吧。”崔耿鴞為自己泡了一杯茶,這種產自飛船種植室的茶葉有些苦,苦後又有些迴甜,幾乎每一個人都喜歡喝上一杯,每天。


    一會兒之後,換成崔耿鴞衝涼。


    二十分鍾之後,他們雙雙走出艦長休息室。這已經是喬有福被放逐星空一個月之後。秀英是在半個月前搬進艦長休息室的。自那以後,飛船上所有對她虎視眈眈的目光全都收斂了起來,不過在背後的陰暗裏,他們的目光仍然如狼。


    很多次,她都感到那些侵略性的目光就如一根根刺,讓她脊梁發緊,恨不得手中拿把刀,將那些眼睛全都挖出來,然後煮熟了,讓他們吃下。


    “我不同意!”駕駛室裏,章伯喜滿懷戒備地看著顧秀英,“養植室是我們飛船最重要的食物來源地,進入裏麵的每個人都需要嚴格篩選,別有用心的人,不能到裏麵工作。如果她在裏麵下毒怎麽辦?”


    “章叔!”崔耿鴞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你的推測從何而來。秀英現在是我的愛人,不是別有用心的人。”


    “你們隻是睡到一起而也!”章伯喜尖悅地說道:“還不是你的妻子!”


    “天啊!”崔耿鴞叫了起來:“章叔,在這個飛船上,我是艦長,如果說要有律法,我就是律法。我今天隻是來通知你們,而不是來跟你們商量的。”


    “不行!”章伯喜固執的說道:“這個女人想進入種植室,肯定居心不良。我們必須為所有人的生命著想。她不能進去,否則我將說動長老團,否決你的決定。”


    “長老團的權力並不是無限大。”崔耿鴞怒道:“難道我們飛船上的任何事情,都需要長老團來作決定嗎?連向種植艙安排一個人,都要動用長老團,如果,”他敲著桌子威脅到,“你再用長老團來威脅我,我不介意召開船員大會,解散長老團,別設一個英明的機構。”


    “哎呀!你們兩人何必呢,”林甚平頂著他那張令秀英看到就想吐的臉,“一個女人喜歡花花草草,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看我們整個飛船上除了小崔,就隻有小顧一個年輕人,咱們讓她每天看著我們這些將死之人,也是不妥。不如這樣,”他拍了拍手,“小顧每隔一天,可以到種植室去一次,每次不超過一個小時,好不好?”


    “一個星期一次!”章伯喜似乎對林甚平另眼相看,他一開口,他就妥協下來,不過卻說了一個讓秀英恨不得抓爛他那張醜臉的建議。


    “兩天一次,每次半天!”崔耿鴞看到顧秀英麵無表情的臉,加重了語氣,“就件事情就這樣定了,解散!”


    “我隻能給你爭取這點時間。”待所有的人走後,崔耿鴞擁著秀英,“不過,隻要有了開頭,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好吧!”秀英悠悠的歎了一口氣,輕輕的吻了他一口,“這是給你的獎勵!”。


    心道:是啊,事情開頭難,隻要開了頭,後麵的事情就會順理成章。不知你們——所有曾經傷害我的人,做好準備沒有,我可是已經作好準備了。


    她摸了摸插在手上的綰針——有人也叫那種東西為簪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辰的脈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詩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詩雲並收藏星辰的脈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