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大學第三座青木龍橋的左邊,有一片疏林,這裏有一顆巨大的人工培植的榕樹。自從發現之後,巫芸晚餐過後就常常到這裏來走一走,趁機與方析興聊聊天。


    “老方?”巫芸踢著一顆小石子,邊走邊問道:“在幹什麽呢?”巫芸喜歡叫方析興“老方”,一方麵是因為他的姓氏,另一方麵是因為有時候,方析興的腦瓜子不是很好使,有點方。當然這個有點方的典故,是他自己告訴她的。不過後來巫芸確實發現他的腦袋是方的。


    “小芸,”耳機裏傳出方析興有些懶散的聲音,“我正在糾結!”叫巫芸“小芸”,這也是方析興對於巫芸叫他“老方”的報複。其實論真實年齡,巫芸比方析興要大九個月。


    “昨天還好好的,”巫芸不是很理解地問道:“怎麽才過一夜就糾結起來?難道是你死去的老祖宗又給你托新的夢了?”


    “不是!”方折興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的老祖宗已經很久沒有給我托夢了,僅有的一個已經告訴你了。”巫芸咯地笑了一聲,說道:“你老祖宗真逗,竟然叫你娶七個老婆,我看根本就是你瞎編的。”方析興嘿嘿笑了幾聲,煞有其事的說道:“真的假不了!”巫芸道:“好吧,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糾結的事情了,我已經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


    方析興認真的說道:“我心中一直有個想法,但一直不敢說出來?”巫芸離開了榕樹區,走上了一條從未涉足過的小路。路上不時有幾片幹脆的樹葉躺在上麵,當她故意踏上去時,發出了好聽的樹葉碎裂的沙沙聲。


    “你不是愛上我了吧?”巫芸冒出了一句連自己也覺得突然的話,不過立即就發現了不妥,趕緊補充道:“沒關係,你說出來,我保證能夠承受這個打擊。”


    方析興心想:這話一說出來,恐怕這閨蜜就做不成了。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他的話語中頗有苦澀之意,巫芸還是聽得出來的,心裏暗歎了一聲。“哈哈,逗你的。我糾結的問題是:我想換一個工作。”


    “你是在說笑嗎?”巫芸一聽就急了,趕緊問道:“你從小到大的理想,不就是想當一個信息分析員嗎?”方析興答道:“當然!”巫芸不理解地問道:“你如今當上了,怎麽三心二意地想換工作?你是不是還沒有睡醒?”


    “我清醒得很。”方析興聲音中充滿了嚴肅,道:“當一個信息分析員,是我從小就努力並為之奮鬥的目標。可是當我真正成了信息分析員之後,我才發現走錯了廟門,這裏不適合我。”


    “不懂,”巫芸走過的路越加的偏僻了,可是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隻是憑感覺轉換著路徑。“說明白點。不要說半句留半句。”


    “信息分析員有很多種,”方析興歎了一聲,道:“也可以在很多的單位找到合適的崗位。”巫芸道:“這樣的事情,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呀。是不是現在的單位不好?”方析興道:“單位當然是好單位,可是我覺得並不適合我:規紀多,紀律嚴,又沒有成就感。”


    “哪個單位不嚴?”巫芸取笑道:“又想拿工資,又不想幹工作,天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方析興爭辯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沉默了一會兒,巫芸可以聽到他略顯粗重的唿吸聲,知道他又在一邊慢跑,一邊跟自己聊天。“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所在的單位,是行政機構,做什麽事情都有相應的條款規定,人的自由度受到很大的限製,不能發揮我自己的專長。”


    “專長?”巫芸想了想,並沒有想出來方析興有什麽專長,不禁問道:“你好象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有什麽專長?”方析興啊了一聲,似乎差點摔了一跤,巫芸銀鈴般的笑了起來,看似關心地說道:“小心,別摔破了鼻子。”方析興粗重的喘息了幾下,調勻了唿吸,說道:“我的專長是收集信息,然後分析信息,並將信息轉換成有用的數據。”巫芸聽得雲遮霧罩,覺得他的專長和專業比較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好象說的都是一迴事情,心想:“自己其實不用在意,隻要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問道:“對了,你說的沒有成就感是什麽?難道有人奪走你的功勞?”


    “沒有人奪走我的功勞,這件事情很難解釋清楚,我舉個例子來說吧。”方析興知道巫芸在純理論上,理解一些東西有些古板,他靈機一動,說道:“這樣說吧,你把我當成一個機器上的零件來想象就能明白了,我隻能做自己份內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有其他的人在做,所以我即使做一輩子,也隻是在做自己熟知的事情,而其他人做的事情,我基本上沒有辦法接觸到。”


    “哦,明白了。”巫芸恍然大悟,“你是說你想做更多的事情,但是製度上不允許你做。”她笑道:“因為你不能越權辦理別人應該做的事情。”


    “聰明!”方析興誇道:“被你猜到了。”


    “哪你想去那裏?”


    “海螺輿情社。”


    “做新聞,當編輯,當記者?”巫芸突然毫無形象的笑噴了起來,“哈哈,你真逗!”


    “別笑。”方析興幾乎是咬著牙問道:“難道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巫芸又喘笑了幾聲,才終於止住了笑,解釋道:“我隻是想到,你這個一本正經的小子,拿著一個話筒,伸到一個小女生的麵前,然後低三下四地說道:‘小姐姐:請問,您對這個問題怎麽看?’我就忍不住想笑。”


    “被你打敗了。”方析興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隻是想去當編輯。”巫芸不以為然的說道:“你以為當編輯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嗎?”方析興肯定的說道:“當然,你想想:每當我審過一篇文章,然後就在文章的末尾署上:方析興審稿,多棒,多有成就感。”


    巫芸又換上了另一條道,四周的景物更加的不認識了,但她卻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仍然跟方析興聊得熱火朝天。她說道:“從道義上,我支持你的想法。但從現實上,我認為你應該多想想,要想清楚。”她抬頭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樹冠,就如看到了人們上空那道無形的權力蒼穹,就如一個無邊無際的傘蓋,將所有人的奇思妙想,全都掩蓋在了其中,道:“行政單位雖然有一定的不自由,但現在仍然有很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進去。”她有些不理解地道:“而你,卻要放棄,你確定你以後不會後悔嗎?”巫芸不得不鄭重地提醒一下,人生的轉折點,每一個小小的決策,都會影響一生的道路,腳步一旦踏出,便再也不能迴頭。


    很多人的一生,之所以會在後悔中度過。就是因為一步走錯,讓他們後悔終身,他們時常會想:如果我當初不這樣選擇,結果或許會更好。


    很多的人,卻總是在慶幸中度過,他們得意於自己選對了路,他們總是會想:如果我當初不這樣選,不知自己現在會有多糟糕。


    還有的人認為不管如何做,自己的命運都是已經決定了的。不管時間如何倒流,自己一定還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除非一個人有生而知之之幸,否則都不能改變一切的一切……


    “如果不去試試,我覺得我才會終身後悔。”方析興認真地說道:“我覺得我想好了。”巫芸道:“或許我們該反過來分析一下更好。”方析興不明所以,問:“怎麽反?”巫芸道:“我先問第一個問題:假如說,你不離開現在的單位,那麽你以後的路將會如何走,最終你將走到什麽地步?”


    “我想。”方析興靜靜想了一會兒,道:“即使我再努力,最多也隻是一年一年地熬,最終可能熬到一個經長或者是緯長,不可能再往上走了,因為我什麽關係也沒有。”他沮喪的說道:“雖然目前已經是‘宇級信息’時代了,但選人用人的規則仍然不是按照個人的能力、學識等排名來綜合評定的。就算我敲破腦袋,也不可能讓別人特別欣賞我,提拔我。”巫芸同情地說道:“好悲觀的人生!要不要我陪你流幾滴淚悼念一下?”


    “這就是實情,”方析興苦笑道:“單位的老前輩都是這樣告訴我的,也是我所看到的。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不可能撬動既定的規則。”


    “好吧,站在閨蜜的角度,我非常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巫芸知道方析興的決心已定,心裏多少有些忐忑,害怕自己這個閨蜜當得不合格,讓他蒙受巨大的損失,軟弱地努力道:“我現在問你第二個問題:你到了海螺輿情社之後,你的人生又該如何走?你的最終成就又是什麽呢?”


    “隻要我到了輿情社,我一定努力工作。”方析興信心滿滿地說道:“爭取得到好的稿件,實在不行,就根據我這幾年的工作經驗,以我的方式收集素材,出新聞,出評論。總能闖出一片天地!”巫芸確實感覺到了他心靈最忠實的向往。或許他就是一隻雄鷹,本應翱翔於九天之上,現在卻被拴在山穀中。那麽便斬斷繩索,讓他飛翔吧!


    但想到他的性格,巫芸又對此不抱多大的希望,不過站在閨蜜的角度,她還是向方析興祝福道:“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祝願你能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掛斷視訊,巫芸心裏久久不能平息。方析興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可是自己呢?難道也甘願永遠跟在鍾教授的身邊嗎?


    就在這時,巫芸突然怔住,她發現自己迷路了。


    四顧望了幾眼,她注意到了旁邊那顆有些奇怪的大樹。這顆樹給人的印象非常簡略,粗壯的樹幹頂上,光禿禿的隻有幾小片細小的葉子,就如光頭大漢,臉上飄著的兩點淡眉。越看,她越覺得這顆樹很親切,就好象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般,她一時間迷茫了起來。忍不住走上前去,撫摸了一下,又忽然感受不到那種感覺了。


    她好笑的搖了搖頭,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變得唯心起來,對一顆樹產生了親切感。”她退開幾步,懷著某種企盼再次將大樹從頭看到根,確認無誤,這棵樹除了長得怪一些之外,確實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


    她收迴目光,準備找路迴宿舍了。就在這時,她的眼角餘光驀地停留在了大樹裸露在地表的根須中間,因為她在那裏,發現了一顆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新芽。新芽舉著五根細長的嫩葉,就如從土地中長出的一隻小手。


    眾所周知,在行星空間之中,所有的植物都是由專業培植公司,或是實驗室在特定的區域培育成功之後,才移栽的。為了保證植物的純粹性;也有人認為是為了壟斷市場;還有人認為是為了防止外來物種的侵害等等荒唐的理由。培植公司或實驗室必須對他們提供的植株實行絕育處理後,才能移交,否則就是違法。因此,行星空間中,不可能出現植物的新芽。


    但,現在這裏有一顆新芽,怎能叫她不驚詫?


    看著新芽出了一會兒神。她的心中越來越覺得這件事情,可能跟人造太陽密切相關。或許是因為有了人造太陽,所以改變了青木行星的環境,讓本來不會在野外發芽的種子發了芽。


    這件事情必須得向教授匯報,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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