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楞鐵麵兒上觀著,十足是個悍勇無謀的粗漢子。


    實質肚裏心思,比那銀針屁股還要細上幾圈。


    到底是生在馬背,馳騁疆場的北邊漢子,是跟著寧老王爺出生入死,見慣不驚的遼國大將。


    場麵上審時度勢,察言觀色這等工夫兒,自是不消說。


    鐵塔漢前見小公子又是酗酒裝醉,又是與雷府公子同撫木琴,一連串奇怪反常的舉動,心間正看不明白納悶的緊。


    小公子一雙溫熱手掌便善解人意的搭覆上來,不過輕輕一磕,便瞬息磕散肚中疑惑。


    原來大費周章折騰了這陣,全是為引出勾股之學。雖未事先溝通交付,腹中對其盤算早有認定。


    會晤了這層深意,鐵塔漢便不再忌憚拘謹。立時與小公子一明一暗,裏唱外和,在旁煽風點火起來。


    眼下,擾搔了陳友文心緒,激得他火冒三丈,當眾發作才為緊要。


    上一刻,唿楞鐵親見陳友文真的中計跌落陷阱,徹底生出怒意,唇角不由的滿意揚起一抹得意。


    麵上悍愚之色也迅捷隱去,換做一副傲慢皮相,一步一趨的靠近陳友文身側道。


    “陳縣令,莫不是在夔關水運和武龍縣一地橫行時日過久,當慣了地頭蛇,已忘乎所以到此間身在何處何地,又正與誰商議對話了吧?”


    “哼!夔州關運乃中原樞紐,向來都是閭閻撲地,商賈雲屯的交通要塞。


    滔滔江麵,每日往來船楫數不勝數,絡繹不息,地位自然得天獨厚。


    平日更少不得會有大大小小的負販搭客,行商之旅登門造訪。


    隻不過,這群小廝見了本縣令,談詞語氣皆不失委婉恭謙。


    我陳友文官位雖說並不有多高,可是股中權勢尚還有些。講出的話,也是頗有些分量的。”


    陳友文兀自將顎高高揚起,尾音挑起時,清晰帶出一抹輕嘲,如兵刃出鞘一般輕盈幹脆。


    “哦!?本將軍倒是頗想知道,在這夔州武龍縣擔任縣令一職,是何官銜品級?”


    唿楞鐵穩穩接住陳友文拋下的話頭,神色平靜,出其不意反問道。


    “哎,我好似記得那鄭帥畢,人都當上堂堂成都府的守備了,也隻就是個從五品的官位。


    他區區一個武龍縣的小縣令罷了,頂天不超正七品。”


    堂中氣氛本就吵了個劍拔弩張,這時不知哪個不開眼的,從席間一隅不冷不熱來了這麽一句,瞬間又招迴了諸人眼光。


    猶是早就爭論得不可開交,麵紅耳赤的唿楞鐵和陳友文倆人。


    古話雲:‘不知者無畏。’


    興許說的就是薑春這樣的憨貨吧!


    阿春正自悶悶鼓著腮幫子,被迴顧眾人燃燃炯目一盯視,忽覺堂中人語已止。


    心間咯噔一下,軋出些微不妙。不由緩緩垂下雙臂,對著眾人撓了撓後腦勺,憨憨吐了一下舌頭。


    全然未知適才脫口而出的說話,聽進旁人耳中就如正燃響雷一般,憑空端出一副炮彈頓於氣流,徒留下一股濃鬱火藥味兒。


    再見此景,陳友文登時怒火攻心。‘噌’地一拍桌案,極速躍起。


    盧小六端著酒盅正欲往嘴裏送,就見將將拍案的陳友文已自刮起一陣旋風,淩空騰起,落停在薑春身後。


    觀見這等絕妙身法,盧小六滿臉驚愕。恍若一尊泥塑,半彎半立杵在原地。


    “哪裏來的小廝,敢這麽跟你哥哥說話。就不怕我一劍抹下去,立馬結果了你。”


    不及眨眼功夫,阿春方覺麵門有風撲來,耳畔已附上一點寒意,冷嗖嗖地傳遍全身,僵硬的說不出話來。


    “一群刁蠻,好大的膽子。老子給麵你偏還不要,真當我陳友文是吃素的麽?”


    陳友文貼在阿春背後,刀鋒向內,兇光畢露。


    唿楞鐵目光越至一米開外的陳友文臉上,一邊踱近其身,一邊從牙縫擠出道。


    “陳縣令怕是將話說反了。應是我等送你台階你不下,做張做勢繞足了圈兒。


    本將軍已失了興致陪你逛園子了!”


    話說至此,鐵塔漢就要上前撥去劍柄。孰料前頭又傳來人語。


    “陳縣令當真一身膽氣,心念夔關水運通行,不惜進寨以身犯險。


    如若今兒陳縣令魂斷於此,傳到坊間,怕也是一段為民造福、舍生取義的善舉佳話!”


    陳友文雙足一頓,定格了半偏頭顱。不知何時,一支細長劍柄從側兜悄然伸出。


    直至話音響起,陳友文才察覺利刃已抵己喉,身後鬼魅一般多了個人。肩頭寒氣自頭頂侵灌直下,緩緩通向全身。


    “哈哈哈哈!


    陳縣令不消當真,奴家不善言語。索性這就襄助了陳縣令,了卻心事……”


    待陳友文屏息凝神,用心聽完這通長話後,特又偏側過頭撇了眼劍身幽藍。


    此再細細一瞧,胸腔不免又是一震。


    鋥亮劍刃反照出舉劍之人,竟是方才介紹竹葉青時溫婉而語的異國小娘子。


    隻是這刻,冷豔俊臉正殺氣騰騰,混著冷光裏的那道聲音怒視著他。


    與方才姿態,判若兩人。


    經了這番動靜,席間其餘幾個不相幹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遁聲齊望了一會兒,見無人迴應,就再無言語。


    雷柔見狀,恐勢態擴大,麵兒上露出一抹憂色。撩擺將欲起身勸解,卻被左近的葉念安一把摁下。


    雙腿吃了重力,雷柔不由心下一緊。蹙眉間,與葉念安微動眼波巧撞了個正著。


    相視間,雷柔隻覺覆於雙腿的手指,正來來迴迴慢慢畫著什麽。


    不一會兒,葉念安眸光一轉,瞳孔奇亮,直直眺向對案。


    雷柔隨其眼動一並穿去,隻見也瑟雙臂環胸,唿吸勻稱,細目微閉,恍若彌勒,觀不出一絲喜憂。


    說起來,也瑟耐著性子旁觀了小半天,幾個不鹹不淡一通掰扯,竟將二人特意隱匿不提的底細來曆,掀開了一角。


    饒是陳友文這廝再多精明狡詐,在水運這路混跡了多年,也頗有些手段。


    可眼下隻與小師弟兩個迴合,便露出庸流本色,全不是師弟幾個的對手。


    今日之事若不得善了,由其當麵揭開也不失策。是好是歹,總要得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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