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大隊人馬已行至昌越河岸邊,陳清野不由得急走數步,緊挨著李世雄半側身子瞅了半天並未發問。


    隻是那雙兇戾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李世雄手中斷下的紫星花木。


    看出此中門道之人除了也瑟,還有冷眼旁觀軋出些微苗頭的陳清野。


    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震驚以及難以置信的光芒,但麵兒上仍是古井無波、一言不發。


    說起來,陳清野與李世雄二人頗有些淵源。


    除卻年紀相仿,早年間也有過些許交集,故相互脾性且說得上了解。


    隻不過,陳清野祖輩皆為武將,他對李世雄這套井鬼勘靈的遁甲奇術甚不入眼。


    也因其出生將門,周身上下獨剩了風姿厲行的颯颯之勢。


    其時西夏王朝隻算得上前朝的一個附屬藩鎮,隻在名義上以中原宋王朝的節度使身份統治著黨項族人。


    藩落政權的管轄以及官製形式,也多是延續前朝舊職。


    此際陳清野經藩鎮統帥欽點,以左都押牙的身份親領軍仗兵將,徹查多年前意欲敬獻中原宋王朝貢品一事。


    押解李世雄等人,迫其交出當年那筆莫名丟失的采辦官銀。


    雖說時過境遷,歲月如梭,此事已成婦孺皆知的前朝懸案。


    但對於時常在宮裏行差的陳清野來說,欲將簿冊上劃線勾銷的朱顏赤紅再改成墨色,非是樁易事。


    逢山開路,過水搭橋,斷無退還之理。


    陳清野自幼從軍,在疆場曆練出一身膽識,跟隨統帥平定四野立下赫赫戰功。


    如今雖做了左都押牙,軍人本色卻從未削減半分,處事一直鋒芒盡出,不喜繞彎。


    隻有此刻麵對李世雄這樣曾為統帥近身的紅人,才硬按下咄咄逼人的氣勢,明顯低下了幾分。


    正在此時,李世雄倏然轉身輕步迴走,定在陳清野麵前一動不動。


    “作甚?老子臉上有花麽?”


    陳清野被李世雄看得心癢癢,不由得低頭仔細看了看下身,沒看出甚異樣,就沒憋住喊叱道。


    李世雄見陳清野莫名抓狂,不禁頷首輕笑道,“陳將軍,李某有幾句心裏話想單獨與您講!”


    陳清野見李世雄隻身被己一眾手下包圍,還能這般淡定自若閑庭信步不說,這會兒還敢提出單獨說話之請,心自諳歎李世雄果然不是非凡之輩。


    念及此,立時微微一笑邁步踱出,走開軍仗數米遠處,才向李世雄伸了伸手臂示意其說話。


    “李某與陳將軍同為我夏州子民,為統帥效勞半生,殊不料今兒會落得如斯田地。


    李某雖心有不甘,卻早已卜算到自己去路將盡。


    統帥不過是將前朝官銀之案硬按在我李某頭上,好定我李世雄死罪尋個有場麵的名頭。”


    李世雄吐出的字字斟語,好似斷了線芯的珍珠落在地上,顆顆光澤剔透,掉進陳清野越跳越快的心房裏。


    這一串說辭,確確實實被李世雄全盤言中。自數月前李世雄班師迴夏,統帥便已心存芥蒂。


    這段時日,宮裏頭謠言四起,隻消輕柔一陣微風,就可吹進早長滿疑心的統帥耳中。


    一來二轉,他陳清野就成了遠送李世雄最後一程的‘劊子手’了。


    可是此時、此地,李世雄且在他動手前坦誠而言,倒是讓陳清野自覺有些難堪。


    不免輕搖了搖頭,帶出一抹尷尬道,“午時已過一刻鍾了。李上師可是說完了?”


    “哈哈哈!素聞陳將軍性疾膽大,此句出口當是明白李某話意了才是。”


    李世雄此話非是恭維,而是真真切切對陳清野的刮目相看。


    見其盯視自己,心似還在琢磨,登時趁勢又道,“將軍可知河底沉落的官銀有多少?”


    “多少?”陳清野挺著一張黑臉,望不進喜怒,隻用鼻孔哼吼發出聲響。


    李世雄先是自嘲地笑了笑,複而欺近陳清野躬身打了一揖,才緩緩舉高右掌,撐開母食二指懸空停了半晌。


    “八十…萬?”


    陳清野心裏咯噔一記。有些艱難地滾了滾喉節,抖瑟著吐出三字。


    “白銀!”李世雄滿眼都是陳左都牙糾結反覆的難色,甚為滿意的扯嗓補充道。


    “李某就不兜圈子了,我來一不求財,二不求生。


    隻要將軍答應放過府內李某妻兒老小,待取了官銀,李某定自縊大渡河腹,絕不為難將軍迴去複命!”


    話到此,李世雄已雙膝觸地。陳清野見此架勢,心間一顫。


    萬料不見,李世雄方才幾下反複縱躍的紫星折枝掐花的身法,竟真憑了井鬼勘靈術的真章本事,尋到了當年丟失的巨筆官銀。


    事態鬥轉間,陳清野腹中自是心緒難抑。


    “不知陳將軍對這筆隻賺不陪的買賣可還滿意?”


    李世雄望了望天色,湖麵波光反折光耀已淺弱了幾分,又觀陳清野仍有糾結難為之意。


    若再無定論,恐難自保。遂不敢再有耽擱,開口催促道。


    “哈哈哈哈~李上師今兒這筆大買賣可是在和夏州統帥做,何來滿意一說?”


    陳清野眉毛一立,嘴上如是說著,心裏卻挺不是滋味。


    “陳將軍也是知道的,此際已過午時正牌,紫星木難尋,昌越河也是稀得放晴天。


    將軍是個明白人,李某這遁甲奇門術也是需天時地利………及將軍這個人和的。”


    眼見陳清野如斯口是心非,李世雄特意佯裝昂首看了眼天光,按下心中怒意平聲坦然道。


    “可惜,晚了!”陳清野忽而冒出炯炯目光,卸下笑麵正色道。


    李世雄本就顫顫巍巍跳動的心房,隨著陳清野才落的話音一同沉向穀底。


    饒是早已謀算好了退路,此際卻仍不死心地想要聽陳清野親口說出。


    “押你出城尋銀開始,宮裏的羽林軍就兵分兩路包抄國師府……”


    陳清野的說話越聽越模糊,越聞越遙遠……


    李世雄眼底蒙了一層霧氣,久未褪去。腳下不知是何趨力,離大渡河岸越靠越近。


    來時護擋李世雄的年輕人瞥見其正向河心的背影,一個箭步騰躍半空,拔劍離鞘一般翻至李世雄跟前,一把反勾住脖頸將其近乎虛脫的身軀,使勁往迴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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