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楞鐵心間還在為奉還三花兔耳風草,摸不清葉念安的心中路數而耿耿於懷,暗生悶氣。


    忽然間聽聞小公子說完這一通之後,燃眉愁慮順勢而解,肚中已經了然。


    隻不過,一想到小主人欲獨個兒留下相作製衡,胸中又不免生出些許擔憂。


    鐵塔漢子在腦中捋完這些,自懂了葉念安深意,也未待他啟口,便提前跨至二人麵前,躬身一揖。


    “營外嘈雜紛遝聲漸逝,觀此天色,時辰已晚。


    在下需得緊著趕迴城去與守備稟報此節,也好及時部署,不出差錯。”


    “嗯,那就有勞唿楞鐵將軍了!”


    葉念安頷首低眉,抬臂一揚,在唿楞鐵握緊的拳頭上拍了幾下,眼中充滿鎮定。


    “還請將軍遵守約定!”


    薑鶴輕挑白髯,一臉鄭重道,“老朽就靜待將軍您帶迴好消息了。”


    唿楞鐵麵皮抖顫,腳下越過葉念安身處時,不由得停了一停,盯向他那雙獨有的清澈透亮的眸子,很想關照幾句,卻又礙及場合甚也說不了。


    “嗬嗬,將軍不必費心!


    依著族長在南詔國的地位和掛河村的聲望,端是如何都不會對我阿春的性命感興趣的。”


    葉念安將唿楞鐵投來的擔心收進眼底,麵兒上平靜無波。隻微微一笑,唇角斜勾,在場麵上對著薑鶴發起了一陣恭維。


    暗道裏,主仆二人趁此對視的間隙,已心有靈犀地互換過了眼波。


    唿楞鐵見葉念安稍稍仰起的下巴,心中明白是催促他即刻迴城的信號。


    遂利落一旋身,徑直掀簾離去,未再多一句贅言。


    醜時初牌,蒼野山林一片沉寂,營外悄匿無聲,帳內孤寥靜謐。


    獨剩了葉念安和薑鶴的中軍營,一下子陷入了無盡沉默中。二人心間各懷心思,各有籌謀。


    葉念安悄悄估算了下時間,確保唿楞鐵上馬離營後,才暗舒了一口氣,打算與薑鶴商議續事。


    然而,旋身一刹那,驚覺薑鶴竟無聲立於身後,瞳孔中正燃起呲呲火苗直逼自己麵門。


    看到這副情景,葉念安心下一緊,有些摸不透薑鶴此刻欲使甚招數。迅速掩去詫異,恢複了平日麵孔就要張嘴。


    “請問阿春兄,祖籍在哪?”薑鶴一收肅色,捋了捋長須,悠悠道。


    聽薑鶴問出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葉念安心房微微一搐,來不及細想,便將阿春交代過的老底倒了出來。


    “哦,阿春家住渭州城,世代為獵,離這成都府尚有些腳程。”


    “哈哈哈哈,阿春兄當真是做足了功夫,將小兒出身打聽得這般詳實完整。”


    薑鶴話音漸漸升高,言詞中夾起棍棒一道劈來。


    驟然間,麵對族長前後鬥變的態度,葉念安有些猝不及防。


    此時待薑鶴全部說完,心裏才算明白過來。原來對方早已識穿了他肚中心思而未有絲毫表露。


    事態的反轉,令葉念安不知不覺間跌落到了薑鶴的陷阱,心中不免騰起一抹無力與欽佩。


    他明顯感覺到了鶴發老者正一點點地扭轉著此迴對陣中,主客顛倒的劣勢,不敢多言,又將話頭繞了迴去。


    “族長此言何意?”


    “哈哈,時候不早了,老朽也沒那閑功夫與你講故事了。


    從我轉身見你第一麵兒時,便已知你是早著我兒的名頭來勸和的。


    老朽若是沒有料錯,我兒薑春應當身在成都府內,當作了新守備製衡我軍攻城的王牌。”


    薑鶴不疾不緩,不緊不慢道出的事實,讓葉念安瞠目結舌,直接怔在了原地。


    驚愣半晌後,才又端端正正躬身迴了個揖。


    “族長所言,一字不差,小可羞愧難當。不知族長是因何斷定我這薑春是個冒牌貨呢?”


    “雖說當年春兒送我離村時年紀尚幼,我又一去這麽些年,且不論長相麵貌變沒變,你身上未見一絲半縷獵夫獨屬的粗野勇悍,單憑縈繞你周身濃鬱的書卷氣息,老朽便能斷言你非是我的春兒。”


    族長的這番精辟見解,令葉念安胸前的大片驚愕轉瞬化為了釋然。


    麵前的老者不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通盤計較,方才還不動聲色地配合了他與唿楞鐵的一唱一喝的戲碼,這等手段,堪稱稀奇。


    想到這裏,從葉念安的腳底竄起一股涼意。他清了清喉嚨,複又趁勢道,“要說族長怎能在南詔國收獲如斯地位及聲望呢,族長所觀所言全是事實。


    小可,確非您老之子。令公子也如您所料置身在成都府內。


    隻不過,阿春兄弟並無性命之憂,也非是族長口中的製衡人質。”


    講到這裏,葉念安戛然而止,咽了咽唾沫繼續道:“充其量也隻能算作你們兩軍議中退後的籌碼。”


    “罷了罷了,是甚都好,老朽既已決定退兵,自然是作了迴宋土的打算。


    年歲長了,也該落葉歸根了呀!”


    薑鶴猶自感慨著,不由得抬起眼皮正視前方,端詳起葉念安喃喃自語起來。


    “小兄弟,南詔國的軍製你是知道的。有句古話,‘擒賊先擒王’。


    待會兒還要麻煩兄台替我安排一場我南詔軍主帥陣亡的假象,唯有兵士目睹了這場,我方能全身而退,安心歸隱。”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葉念安聽完薑鶴慢條斯理又不乏邏輯的想法謀劃,心間又是一陣驚歎。


    按下心神,微微思忖了一番後,恭敬迴道:“實不相瞞,小可原先是要讓唿楞鐵將軍在族長下令收兵後,再讓阿春兄帶著奉還的三花兔耳風草與您父子相認的。


    可如今,族長既已明白了我所有盤算,也就好辦了許多。”


    “小兄弟,莫非又有良策?”薑鶴對自己拋出的難題嗤鼻道。


    “族長的洞子、鵝車不論共有幾輪,您都用不著第一輪上場。


    隻需等到第一或第二輪鵝車被城內火舌反噬時,族長與我才須坐進車內,敲城砸牆的攻城之略一步不少,待到城池欲裂未裂、鵝車穿過之時,族長迅速離開車廂鑽到內牆隱蔽處。


    此刻,城洞內火舌仍在繼續,後麵推行鵝車的百來士兵,尤是那羅苴佐人頗有些威望,見族長您一直未爬出鵝車,定以為您已在車中就義戰死。


    如此陣仗,餘下的近十名羅苴佐人親眼目睹後,方能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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