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夏節時分,一更時極短。


    此時,雖分辨不清具體時辰,葉念安和唿楞鐵三人卻能在百獸鳥鳴中粗略估算出大致時間。


    唿楞鐵將撕下的布條分係在圍繞玉盆的四棵鬆柏上,算是在灰白雲霧下做下了四個記號。


    做完這些,又再次躍上鬆樹冠頂繞圈綁緊。


    一連係過的四棵參天古鬆,正是唿楞鐵自認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此時再朝雲霧上頭初現法壇佛像的方向望去,除了厚實雲層,風過時枝葉摩擦的蕭蕭聲外,與方才並無二樣。


    偶有佛語梵唱,悠悠飄至耳畔,卻也時隱時現,悠然沉寂,似是在悄聲講訴著引林出路。


    鐵塔漢子上下爬了幾個來迴,還是沒有摸著一絲頭緒。


    額上細密汗珠籠起,氤氳成一層霧氣,從眉梢睫毛上滴滴垂下,擋住了視線。


    眼前的玉盆池子已是鬆林末處,三人似乎陷進了敞天迷宮。


    所有發出的聲響,全被挨擠無隙的鬆柏吸了進去,裹束成一個天然牢籠,插翅難飛。


    興許是走的有些累了,三人索性挨著玉盆池子一屁股坐下去。


    瞬間碰撞在一起的三顆腦袋,將薄紙地圖掩了個密不透風,半晌未發出一絲聲響,儼然映出三副不想死的麵孔。


    “為何圖上沒畫這玉盆子?”阿春蹙眉,獨自思忖著。


    “明明過了沙地就是樹石交疊,和那口子上一樣的路。”


    “唿楞鐵將軍,你方才在上頭也無甚蛛絲馬跡麽?”葉念安不解道。


    “嗯。與下頭一樣,老奴在上邊也係準了四個記號。


    可無論從哪頭看下來,都尋不見什麽幽徑小道。”


    唿楞鐵原想將雲層看見的,兩次聽見的佛經梵唱說與葉念安和阿春二人聽,卻又怕是自己聽到了幻覺,不敢輕易啟口。


    隻不過,鐵塔漢子不僅沒將自己的憂慮陰鬱掩飾好,反倒讓問他話的葉念安覺察到了這份不安。


    這一刻,令本就心煩意亂的葉念安又低落了幾分。


    時間飛快流逝著,葉念安微微狹目,默默負手打量起眼前的每一樣靜物,心跳加劇。


    北湯天,雖是一片鬆林,但入得林來,全是連連起伏的羊腸小徑,時有怪石落鬆分布其間,沙地鬆毯甚為新奇。


    可眼下踩著的這塊沙地平野,形勢雖說不上險要,卻被周圍古鬆屏蔽,亙古雲封。


    上不出重霄,下又臨絕境,無處落腳。


    如再尋不著出路,縱使無獸無怪,也當活活餓死,千年百年都難發現。


    正思忖間,當頭密雲又厚了幾分,將天色遮蔽的愈發陰沉起來。


    這一陰,越顯晦暗,隻有隱隱月光從雲罅中逃出,氤氳朦朧。


    許是林有野獸,許是落針鬆柏有吸附雜音的功用,眼前的鬆林玉盆依是寂靜無聲。


    獨剩了墨色彌漫,如有形之物,愈發可憎可怖。四下陰森森的,如立寒冰之地,三人心下驚恐難抑。


    寬曠肅靜的平地似是銅爐生煙,嫋嫋升起的薄霧將腳踝悄悄綣緊,肉眼難辨。


    視線所及,少的可憐。


    葉念安抬頭再前方,隻見玉盆子僅剩了一個輪廓,聳天林璧已然不複。


    唯有若幹幾人合抱的黑柱,卻在白霧中愈顯清晰,如臨天庭仙境中。


    同時空中乍現一座身高丈六,形與觀音相似的菩薩。手執青蓮,拈花微笑,淩空而立,氣象端莊。


    葉念安三人倒吸一口冷氣,眼觀情形愈發詭異,卻又無法解釋。


    林中雲起,星月暗淡,僅憑暗物透出的幾許昏光,又將林璧中數根黑柱反襯的突兀怪誕。


    “老奴觀此沒入雲霄的黑柱,興許就是鄭守備口中所述的聳天黑岩。”


    唿楞鐵眸子一亮,似有些興奮。雖然眼下境況越變越糟糕,但黑柱與黑岩的形似又給大家帶來了一絲希望。


    “分頭去看看!”


    葉念安一臉肅色,當先前去。


    三個人依著唿楞鐵在天亮時雲霧下端做好的標識,分別朝三個方向行去。


    葉念安朝著方才對雲團中凸現的佛像法壇,心下滋出疑慮。


    冥冥中覺得,那佛像的矗立麵對的朝向,卻是正南。或也是唿楞鐵說與他聽的,那個南詔國王在洱海巨岩上建造的十一麵佛像。


    說來也怪,葉念安背著方匾如趨神使,並未多想就往縱深裏去,胸中反倒沒了之前的恐懼。


    行約刻許,由地偏斜,地勢漸低,依稀略辯路徑,暗中猶襯黑柱輪廓。


    葉念安扳緊的臉龐一下露出欣喜,立時收緊腳下碎步。


    俄頃,方才立在玉池盆子邊緣遠眺的黑柱,赫然立在麵前。顧不及更多,衝過去就要摸那柱身。


    手覆柱麵凹凸不平,有棱有鏤,曲直不一。柱身堅硬如鐵,通身冰涼。正如己所想是那聳天黑岩無疑。


    然而,仔細摸了幾遍,沒再發現其它玄妙之處。


    葉念安眉頭輕蹙,慢慢倒退著步子靜觀起黑岩。時而環顧四周,時而低頭沉思,口中念念有詞。


    半晌後,心下暗歎道,“哎!將軍先前所做全是無用功。”


    念及此,葉念安俯身在地上撿起幾片樹葉,又隨手拾起八塊石頭,用樹葉包裹起來。


    做完這一切,葉念安雙目微眯,雙腳在沙地中央往複行走。


    慢慢地,一條形似北鬥七星的軌跡在沙地上顯現出來。隨著地上印跡愈來愈清晰,腳步也愈發急促起來。


    不大功夫,葉念安腳步所至之處,已形成一條勺形深溝。


    再仔細看那深溝關鍵之地,分別有七處圓坑。葉念安腳步如流星趕月,每踏出一步必然出現在圓坑處。


    依此步驟在圓坑處走了兩個來迴後,葉念安腳步突然減慢,舉腳單立於地,口中大喝一聲,“疾!”


    話音剛起,緊隨其後扔出手中一塊包有石頭的樹葉,石頭飛往密林方向,最終力竭落地。


    葉念安看到碎石落地,麵兒上平靜,腳下一頓又躍向下一處,口中仍然大喝‘疾’聲,遂手中甩出石頭樹葉。


    如首處一般無二,仍然力竭落地。


    如此反複,眼見隻剩了最後一個圓坑還沒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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