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發老者的這一細微變化,全被唿楞鐵默默收盡眼底。


    他不動聲色地蜷腿而坐,自接進話頭繼續道,“家父自幼便對小可期望頗高,上榜中第乃他老人家的畢生夙願。


    今兒,小可要求的,便是來年春闈中直取三甲。”


    “哈哈哈哈!


    先生胸有塊壘,誌向遠大,老夫佩服。”老者拈須微微一笑。


    “嗬嗬,小可愧不敢當。”


    唿楞鐵見老者似有打探他身家底細的意思,立時滔滔不絕地吹噓起來。


    “族長謬讚!


    小可也無甚深遠抱負,隻不過是挑起七尺男兒應該負起的擔當。


    兩尺寬的肩膀,總該有些擔子不是?”


    不知是不是唿楞鐵故意表露出來的這一腔熱血,激起了族長一直低垂下沉的腦袋,二人視線平視一碰,又急急彈開。


    唿楞鐵觀其眼眸,深邃得似有些讀不太懂。


    便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懷裏,將胸前木匣工整擺在雕蘺木案上,輕輕推了過去。


    四時節令,天地萬象。


    任憑季節更迭,時光流逝。


    天下間,因人而設的神明求告,要麽是想免於天災榮獲,要麽是想討教發財致富、香煙後代、亦或者金榜題名。


    然而,滄桑互換,節令失調,天地翻覆,各種祭祀儀式,各種護佑領域。


    在掛河村的族長那裏,都可以得到上天神明賜予的啟示。


    “今兒正午,村子南頭舉有祭壇儀式,先生可攜家神牌位供奉於神壇之上。”老者避重就輕,坦言說道。


    小可家中並無甚勞什子家神牌位!


    家中老父乃前朝一名武將。


    行伍出身,素來隻知心誠則靈。


    如若極第升官,小可也隻當替父還願。”唿楞鐵一臉鄭重道。


    “也罷,老夫會將你心願轉至天神。”


    語落,老者合緊眼皮,再不說話。


    唿楞鐵見其架勢,輕輕啟開雕璃木案上的匣子,將暗紅絲絨上的十一株三花兔耳風草顯露了徹底。


    “小可傾盡家中所有囤草,隻為請此神願。


    勞煩族長費心了。”


    暗紅絨布靜靜平躺的十一株三花兔耳風草,為唿楞鐵假扮的科舉書生換取了老者的一封親筆書函:


    ——趕考舉子安睡廟宇,或以夢期遇預卜前程。


    唿楞鐵緩緩從蒲團上拎直身軀,揖拜行禮的當口,眼梢處無意掃見老者那雙枯井無光的黯淡眸子,竟迸射出一道亮色。


    然而,這抹亮色似是在烏黑雲層後壓抑了許久,偷偷跑出來小露了會臉,又匆匆隱退迴去再次躲好。


    隻不過,說來甚為巧妙。


    唿楞鐵兀自琢磨著方才不小心攬見族長的那個微妙眼神,待到快要行至府院大理石插屏時,才突然醒轉發現,族長寫給他的親筆密函沒有取出。


    也未多慮,立馬轉身退迴到月隱閣內。


    卻沒想到,自己猝不及防的返身而入,令屋內屋外漢的老少二人,皆被對方所舉驚出了一身冷汗。


    鶴發老者盤坐在雕璃木案與四方木匾中間,正從唿楞鐵方才供奉的鏤空木匣裏,取出草藥要往暗格裏送,卻見一道人影飄然而近。


    捏取草藥的手掌懸在半空,身後暗格敞然大開,二人瞠目結舌間頓在原處。


    短不及一個唿吸,唿楞鐵在老者緩神前搶先憨笑起來。


    “哎呀,小可忘了取走您的親筆信函。


    驚擾,驚擾!”


    說罷,迅速抽出壓在鏤空木匣下麵的一方信箋,一個轉身,大步流星而出。


    乘著族長門第屢有求告之人進出往複的混亂之際,唿楞鐵一口氣往迴疾行了數裏,才敢稍停腳步往迴張望。


    月隱閣樓內,族長身後那副書有意境深遠詩作的四方木匾,取下竟是一道碩大的嵌牆暗格。


    一簇簇新鮮的三花兔耳風草正密密齊疊。


    然而,令唿楞鐵倒吸一口冷氣的,卻是橫躺在草藥旁,壘起的一摞摞長短不一、大小不等的匕首刀劍。


    腦中被四方木匾遮擋暗格的草藥兵器,令唿楞鐵腳下步子愈行愈快,心間緊繃的那麵鼓,也越敲越密。


    不知行了多久,一直到身後不再有人追隨,唿楞鐵才隱至暗處換了身衣衫。


    繼續藏匿著耐心等到村中百姓,都擁至南麵的祭祀神壇後,才往自己的圓臉盤子上紮了條紗巾,盤住發髻,伺機潛入。


    自唿楞鐵踏出族長府院的月隱閣後,便在心間細細梳理了一遍,抵達掛河村幾日來的點滴見聞。


    此節正是三花兔耳風草盛產豐收之際,怪不得翻遍山野未見半點根須,原來全是被這村子的自家人提前連根拔了去。


    族長身後的那方木匾暗格裏,怕是裝了整個掛河村的三花兔耳風草。


    也不知是誰的心思,那一個個鏤空木匣裏頭,下層是薄棉裹住的冰石,上麵是暗紅絲絨幔起的軟墊。


    草藥躺在上頭,水氣氤氳,鎖住新鮮。


    此刻將這一絲一縷一拚竄,方才一直盤桓在唿楞鐵心間的疑竇,頓時順遂了然。


    原來,以掛河村族長為首的幾個高層,明麵兒上是打著為村民百姓祭禮祈求的幌子,暗道裏卻是行著坑蒙拐騙大肆收攬村民家中的草藥囤物。


    光明正大,高義雲薄,說不出一點不是來。


    可是,族長為何要一次收去全部的三花兔耳風草呢?


    為何要在四方暗格裏藏匿這麽多的兵器呢?


    唿楞鐵胸中疑慮才下眉梢,又上心頭。


    午時,村中正南,神壇外圍已人山人海。


    無數鄰村慕名而來的虔誠百姓,已早早候在那裏等著族長及高層一行,開壇求告。


    清晨,與唿楞鐵一前一後排在族長府院門外的高個兒漢子,也立於其中。


    日頭越來越高,額鼻滲出的汗珠細密一層,漸漸暈成一片,順著眉角、睫毛向下滑落。


    唿楞鐵屏息凝神,望著族長一行走進祭祀神壇中心,被早已等候的村民百姓,裏三圈外三圈圍得透不出一縷細風時,才一展身法躍向月隱閣樓……


    於他而言,眼下最緊要的,是趕緊為小公子收集了三花兔耳風草。


    然後,帶著這些寶貝趕緊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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