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的目的,在於死去先人,尤其是重要的部落、家族首領,或是牽扯到與每個家庭的宿命、殊別息息相關的重大事件。


    也就是說,掛河村的每個階層、每家每戶,都需祭祖。


    越是具有顯赫家世的家庭,就越為重視。


    富家巨室有祠堂,普通百姓就在自家居室正廳簡設祭壇


    掛河村每年春夏兩次的開壇祭祀,分別是開春清明和中元鬼節。


    因而沒幾天就要到來的上元節,讓掛河村的每一個百姓都忙得不亦樂乎,處在亢奮狀態。


    上元節正日,晌午時分。


    村頭正南,寬曠的祭祖神壇邊,祭祀之人紛紛擾擾,將神壇圍的水泄不通。


    壇上,擺放齊疊著書寫了已故先人名姓的牌位。據信,他們的靈魂就附於其上。


    如用活人鮮血滴灑在供奉牌位之上,便能賦予這些密麻樹立的牌位以生命力,從而努力留住逝者靈魂。


    諸多百姓為求自家太平、人丁興旺,都會將家中一年來的煩擾瑣事,及無力解決之事一並合盤而出。


    比如,妻妾不育、隻生女不生男,或女眷難產、閨女不善女紅針織,或小兒多病、家人痼疾纏身,或合家將有滅頂之災等,都一同寫在供奉牌位之上。


    要實現這一切,在掛河村,隻需獻出自家囤積或挖掘的三花兔耳風草,鋪在村中的祭祀壇上。


    村中族長及高層就會求告於神明,祈求庇護免此不幸,以蔭佑鄉鎮村落的安寧幸福。


    因掛河村高層及族長開壇祭祀都靈驗無比,村中已許久未見戰亂、洪水、幹旱、瘟疫、火災等災異。


    無論是大自然中的山川河嶽岩石樹木,還是祖墳祠堂,皆是一副五穀豐登,吉善之相。


    故而,每年鋪陳在祭祀壇上的三花兔耳風草,都有一指來厚。


    這一日,村中百姓適逢上元節,紛紛趕集逛會。


    不光有街市空道搭台唱戲,其中,亦不乏鄰村庶民百姓來此選挑方風水寶地,葬埋先人,借以轉運。


    紛踏而至的村民百姓,對籠罩在掛河村族長的恍兮惚兮的神秘麵紗,以及召迴死者英靈、卜知未來的癲狂狀態,篤信迷狂。


    然而,這位掛河村族長,假借村中慶典,進村祭祀人物的混雜之際,大肆收集三花兔耳風草。


    世上再沒有什麽地方能像掛河村的百姓這般,將鬼節過得如此熱鬧歡騰了。


    唿楞鐵初抵村中,並不識三花兔耳風草的形態樣貌。


    隻覺走在街巷的行人,常有手捧木匣奔波村子最首的族長家中。


    一個兩個不稀奇,可越是往後靠近上元節,手捧木匣直奔村頭的百姓也就越多。


    依著以往唿楞鐵的性子,定會直接拉過一個逼問緣由。


    但上前婉轉相問,又非是他終意所為。


    唿楞鐵思前想後,決定守株待兔,一探究竟。


    轉日清晨,他伏蹲在村道通往族長家中,必經岔路的半截矮牆後。


    趁著半亮日光,一瞧見有人手捧木匣,便悄悄尾隨其後,輕輕一拍前人肩頭。


    待那人腦袋欲轉未轉的當口,唿楞鐵便運力掄向此人脖頸處。


    也就眼皮一眨的功夫兒,捧匣之人已失去知覺,身子皮軟,慢慢栽倒下來。


    唿楞鐵將人拖到矮牆後,啟開木匣定睛一看,平直雙眉不由得緊緊一皺。


    精致鏤空的淺棕木匣裏,橫縵著一塊暗紅絲絨。


    上麵躺著幾簇長莖葉扁的草藥,根須分明,無甚奇異之處。


    唿楞鐵輕捏起一撮,放置筆尖,低頭用力一嗅,也未嗅出甚特別氣味。


    不禁朝矮牆角落處斜眼望去,緊糾的眉頭複又打起結來。


    他有些看不太懂,這幾根普通草藥為何還要絨布墊襯!


    雖不敢確定匣子裏裝的草藥,是否就是他遍尋無處的三花兔耳風草。


    也不明白小公子喊他來集取此草藥究竟為何!


    他隻知道,現下候於此地,捕捉捧匣獻草的人,興許是個省力的好法子。


    不消一頓飯的工夫,矮牆後已橫七豎八地倒了十一個人。高矮胖瘦,老少不等。


    清一水兒的木匣子,毫無意外的紅絲絨。


    唿楞鐵逐根取出,拽在一起,攏成一撮。裝在一個稍大的木匣裏,合緊木蓋。


    學著這些人的樣子,捧在胸前。跟著這波供奉草藥的百姓,魚貫而入,隨列前行。


    俄頃,村頭族長的房舍門前,排起的長隊歪歪扭扭,綿延幾裏。


    每個人手中都捧著大小相近的木匣,耐心等候,唿楞鐵亦插行其中。


    “兄弟,看起眼生,沒看到過你耶!(這位兄台,麵生得緊,沒見過你呀!)”


    唿楞鐵還在轉悠的眼珠子,在聽到身邊這個聲音後,終於停止了滾動。


    “哦,我是隔壁村來的,天還沒亮就趕了小幾裏地,進城獻草來了。”


    別看唿楞鐵人高馬大,樣貌甚憨,可張嘴就來的幾句說話倒是順溜。


    “心很誠嘛,求的啥子呀?(心夠誠的呀!求什麽呢?)”


    隔壁漢子似是想要打發這無聊枯等,饒有興致地追問道。


    “呃……”唿楞鐵撓著頭皮,不知所雲。


    方才不過是根據閑聊客套的經驗,自報了家門。


    卻沒料到,眼前的這個熱心高個漢子竟扯過他拉起了家常。


    唿楞鐵定在那裏,琢磨起聽不懂的鳥語。


    看著麵前一開一合的嘴唇,強忍心中癢癢,想要開匣取草插進去的衝動。


    可眼前這番情景落進高個漢子的眼中,以為是唿楞鐵所求之事難以啟齒,便自接了話頭。


    “兄弟原來是隔壁村的喲!


    我鬥是為了我娃兒過來的,我堂客肚兒不爭氣,生不出男娃。


    (哈哈哈哈!兄台當真是隔壁村來的呀!


    我就是為求兒子來的。家裏婆娘肚皮不爭氣,總生不出帶把兒的。)”


    “當真這麽靈?”


    最後‘生不出帶把兒的’幾字,唿楞鐵算是聽懂了。


    “那可不是!


    您瞧瞧來這祈福的人,哪個不是衝著族長開壇祭祀來的?”高個漢子一臉虔誠地解說著。


    “那要銀子麽?我爹爹隻教我來供獻三花兔耳風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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