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順天酒樓】


    出離禁宮,沿潘樓街向東走不上二裏處有一酒樓。樓分三層,高有十餘米,樓前高紮彩樓歡門齊著三層飛簷,往來酒客絡繹不絕。


    時值春末夏初,天氣趨熱,汴梁百姓皆有憑欄納涼賞景的樂趣。今日亦是如此。


    還未及正午,酒樓中已經是酒令喧囂,空無半席。店鋪中的夥計,手臂上馱疊著二十餘碗,穿梭於酒客桌席之間,扭腰擺頸絲毫不見湯水濺出,猶如蝴蝶鑽花,燕子點水。


    穿過大堂,順著廊梯,徑直來到三樓,臨近靠窗處有一小桌。別處均是拚桌酒客,坐得滿滿當當,唯有此處隻有一公子端坐其上,時不時端起杯盞,朱唇淡動,清酒入喉,遠遠瞧去甚是自在。


    “小二!小二!”


    一聲腔調渾厚,如悶雷嗓音驟然響起,驚得樓麵體弱神虛之人的手中酒盞,險些滑跌落地。有那好事之人,擱下酒杯,循聲望去。


    隻見說話之人,頭紮黑麵虯髯,頭頂寸把來長的短發根根倒數,宛如鋼針。濃眉怒目,麵黑得如塗了生漆一般發亮。再向下看,手中提握著一根狼牙棒,棒頭倒刺叢生,望著心頭生寒。


    大漢年紀不過三十上下,脾氣卻是火爆十足,吆喝了兩聲夥計後,就如鐵塔金剛般站在了原地。周遭不斷有掃向此漢的目光,更令他心生煩躁,瞪起如牛雙眼,兇光外放,向著樓上酒客望了過去。


    這一看,那些好事之人,紛紛縮迴眼光,轉首鼓搗起自己的酒杯,口中輕輕嘀咕了一句‘西夏蠻子’以此遮掩心中膽怯。


    “來了,客官!對不住,對不住,今兒客人賞臉,實在照應不過來,慢待了您,還請您多擔待。”


    自二樓跑上來一個著灰色布衫,肩上搭著一條白巾的年輕夥計,直直走到大漢麵前,彎腰賠起笑來。


    大漢點點頭,又一嗓嚷道:“他娘的,還不快找個地兒,老子要喝酒!”


    “得嘞!”小二微不可查的癟癟嘴,一絲譏諷閃過。很快又被滿麵笑容遮掩,笑眯眯地應承著。


    小二踮起腳,在三層逐桌掃過一眼後。隻見全數酒桌都是擠擠搡搡,怕是插根針都費勁兒,哪還有空的地方容坐下這野蠻的大漢。


    眼光最後落到窗邊時,喜見一名公子獨坐了一張空桌,頓時眼前一亮,噔噔小跑過去。


    “嗯?”


    小二跑到跟前卻愣住了,心想這名公子哥生得也忒俊俏了些。月白綢杉文士袍,頭紮素白文生公子巾,麵若脂玉,唇似丹朱。酒杯起落間,素手浮霜,飄逸非凡。一時間,小二看得眼珠如定在了眼眶中,久久不得轉動。


    “嚓~”一點寒芒伴著金鐵錚鳴聲從桌上躍起,眨眼功夫已落在小二脖子上。公子左手舉著酒杯正向唇邊送酒,右手橫握劍鞘,長劍吐出一半橫在小二脖子上。


    “看夠了麽?”公子語氣清冷道。


    “客…客…客官饒命。”小二嚇得滿臉蒼白,牙齒打顫求饒道。


    “滾。”隨著收劍迴鞘的瞬間,俊俏公子喝罵出一聲後就沒再看眼前的小二,隻是顧自喝起酒碗,時不時望著窗外的禦道,似乎是在等什麽人。


    “是…是……小的這就滾。”小二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向樓下跑去。


    隻是,還未跑到樓梯處,小二突然感覺到後脖領子一緊,身體就離開了地麵向後倒去。


    “你要跑去哪裏,老子還沒喝上酒呢?”


    大漢甕聲甕氣的聲音在其耳邊響起,小二轉頭一看,蒲扇一般的大手,上麵骨節突出,正薅住自己的衣領。


    “大爺,哎…哎……小的可真惹不起那位公子,現在樓上沒座,要不您等一會兒?”


    小二心裏直罵娘,剛剛聽到樓上喊小二,他離樓梯比較遠,恰好掌櫃在二樓巡視,也就腳下抹油,表現一下自己的勤快。


    心下剛暗自得意身後人沒自己跑得快,掌櫃曾放出的把女兒許配給勤快夥計的願望就實現了。萬沒想到,上來卻遇見了兩位都惹不起的大爺。


    此時小二正可憐巴巴地望著大漢,就差跪倒在地磕頭求饒了。


    大漢順著小二的眼光躍向桌邊端坐的公子,覺得此人身材修長單薄,頓時一副輕視之色。隨手又將夥計扔到地上,複罵了一句‘廢物’後,便獨身邁步過去。


    到了近前也不打招唿,大刺刺坐在長條凳上,狼牙棒隨手就要擱到桌子上。恰逢公子一杯酒盡,又要再斟。


    本就等人等得心煩,偏又遇上這個不開眼的大漢,滿腹火氣騰地一下直往上竄。


    抬眼間,正好見到大漢高舉起的那根狼牙棒,公子順手抄起長劍,貼著桌麵就送到大漢要落到桌麵的手腕下,握住劍鞘的後手暗運氣力,長劍一聲錚鳴再次出鞘。


    劍鋒朝上,大漢手腕下沉,白衣公子出手速度堪比電閃,大漢絲毫沒有準備就把手腕撞到了劍鋒上。


    “噗…”鮮血四濺。


    “啊…”大漢嗷的一聲屁股已從板凳滾落坐地,另一隻手捂住受傷的手腕,痛得滿地打滾,額頭上鬥大的汗珠直向外滲。


    窗邊發生的這幕戲,被看熱鬧的人全收進眼中,一絲一毫也沒落下。酒樓內所有人頓時瞪眼,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


    眼前反差極大之景,讓所有觀戰酒客驚訝地不知何從。


    兇神惡煞的大漢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倒地不起,那個瘦弱的白衣公子竟是拔劍狠人。


    而做好交手的白衣公子,適才緊繃的身體也漸漸鬆弛下來,望著漢子在地上殺豬一般直打滾,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讓原本愣在原地的酒客更加把持不住,這聲笑實在太嬌媚了,直若桃花初放般動人心魄。


    白衣公子一個晃神,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態。頓時麵生紅霞,提起袖子掩住麵門輕咳一聲,扭頭看向窗外,好避過眾人目光,隻不過他左手仍似有深意地沒離開過桌上長劍。


    來此處喝酒開心的眾人,也是知趣心思靈活之人,知道再看下去,免不了和大漢一個下場。


    短暫安靜後,酒樓喝酒行令、推杯換盞的聲音又熱絡開來,仿佛剛才一切都未發生。


    而大漢依然躺在地上哭啼不休,聲音哀怨至極。


    “哎,你怎麽就不能像個姑娘樣兒溫柔一點呢?”


    白衣公子對麵突然坐下一個人,正一臉無奈地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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